盧郁佳／闖將薩爾曼．魯西迪

上個世紀，印裔作家薩爾曼．魯西迪橫空出世，舉世驚豔像披戴繁花盔甲出陣。他那掀腳一騰三千里的奇想，浪濤澎湃的旖麗喜感，就像是千花萬朵在他精雕細琢的盔甲上連綿開放，優雅諧謔如玫瑰般充滿棘刺。

魯西迪生於孟買，十四歲留英。讀劍橋大學歷史系，後殖民眼光回看自己的身世，在歐美白人世界成為東西方鴻溝上的橋梁。過去我以為魯西迪生逢風雲際會，得天獨厚，「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近年讀過諾貝爾獎經濟學大師沈恩自傳《家在世界的屋宇下》，明白過去印度的封閉、動盪，才知道闖將魯西迪的大刀闊斧開拓有多艱辛。魯西迪在印度獨立前兩個月出生，意識到此事的象徵意義，讓《午夜之子》主角在印度獨立午夜誕生，把男孩的成長攪進歷史的劇變，展開法國大革命般的荒謬悲愴景觀。1981年獲布克獎，1993年獲選布克獎二十五年來最重要的小說，2008年獲選為布克獎四十年來最重要的小說，空前絕後。

1983年《羞恥》影射巴基斯坦兩代政治領導人自私貪腐，以伊斯蘭原教旨之名行集權專制，砲火四射：「針谷的天然氣現在供應全國百分之六十的需求，但我們仍然不高興，老是抱怨我們這沒有天然氣可用。瞧，還有比這更不愛國的嗎，你一定會同意。但是很幸運，我們的政府依然愛我們，愛得把我們的性慾列為國家頭等大事。怎會呢？但這是顯而易見的：這個政府樂意繼續操我們，從現在直到末日。」

1989年《魔鬼詩篇》，把大天使加百列啟示先知穆罕默德《可蘭經》，變為尖銳的諷刺劇。伊朗獨裁者柯梅尼下追殺令，告誡每個穆斯林都該盡力，不惜生命財產送魯西迪下地獄。英政府派警保護，斡旋收回成命。不遂，與伊朗斷交。1998年復交，伊朗政府聲明，無論誰殺魯西迪，政府不挺也不攔。但死刑判決、三百萬美金懸賞仍有效。《魔鬼詩篇》日文譯者被害身亡，土耳其文譯者下榻旅館遭縱火三十七死。2022年，七十五歲的魯西迪在美演講，被狂熱穆斯林刺傷住院。輿論質疑真主黨主使，伊朗政府否認。

2009年村上春樹《1Q84》致敬《一九八四》，十年後魯西迪《吉訶德》致敬《唐吉訶德》；2015年又以《兩年八個月又二十八夜》致敬《一千零一夜》，把次貸風暴詮釋為黑暗精靈在華爾街作亂，重砲如故。繁花已凋，盔甲仍堅如精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