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彷若站在玻璃前的書寫

是多少年前了?面對透明光潔的玻璃與朦朧的觀音山對視,而近在眼前的是跨過一條街道彷彿就能涉入的淡水河。我握著筆,就著書店那扇玻璃窗寫詩,腳邊有貓施予磨蹭。在淡水河景烘托下的詩,好像不是我寫的。而那裡,是我和許多人認識隱匿的起點。

書店、貓,還有詩。

即便後來出版散文作品,隱匿之於台灣詩壇的重要性依然相當耀眼,甚至標幟出一個鮮明的風格──厭世與熱愛世間的極致。

隱匿總是不諱言地說出自己的恨惡,那些討厭的人與討厭的事,加諸於她身上的遭遇與疾病,全都攤開在紙上,如同戰利品般展示著,加以毫不留情的數落。「遺棄這個連接詞/連接了主動與被動的雙方/永遠的」,在詩集《幸運的罪》之中,她以〈文法課〉這首詩寫給遺棄貓狗的人類。遺棄,作為詩中每一段的開頭,並賦予不同的詞性,連結起飼主與動物之間的關聯/斷裂。在她文字之中,厭惡的力道足以穿透紙張,穿透閱讀者的眼與心,讓人感受到有著什麼東西裂開般的痛苦與痛快。

之所以能積聚能量龐大的恨惡,一字不落地寫成一本本詩集,並且擁有著眾多追隨的讀者,當然不可能僅只是由於毫不遮掩的厭世。讓人一讀再讀的,其實是隱藏在「厭」之下的熱愛。在〈醒來〉一詩中隱匿這樣寫道,「第一個念頭:/啊──我還活著/沒有發生手術刀誤觸心臟的事件」,而後所冒出的第二和第三個念頭,想當然跟貓和詩有關。讓人不禁慶幸,這世界上只要還有貓存在,只要還有想寫的詩,隱匿今後就會繼續打敗折磨肉體的病痛,為了能夠與貓和詩相伴。是啊,她是極其熱愛這個世界與生命,愛到為每一件物事都寫下文字,以詩標註,以詩銘之。

隱匿彷若一直站在那面玻璃窗前,從不間斷地寫著詩。而我們隔著那扇窗清楚地看著她如何一筆一畫寫下字句,一邊流著汗、淚與血,一邊奮力支撐著自己以及守護著所愛。

然而我們卻只能這樣看著,卻無法跨越到玻璃的另外一面與她同在。因為一直以來生命都是屬於一個人的戰役,只是隱匿從來不曾躲藏與逃避,她不吝於裸露,並且勇於被觀看。「『是的,我認罪。』」,在〈從未以及尚未〉詩中,她開頭便這樣寫道:「是我親手將自己/一分為二」。有如宣布一場審判,她用同樣嚴格的眼光審視著自己與他者,不停地自問,並以詩自答,或者尋找不存在的答案,「此刻/問句浮出腦海/接著是更多的問句/以及懸掛於後的那些曲折/破碎的問號」。(〈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嗎?〉)

隱匿勤奮於將點點滴滴都澆灌於詩中,猶如日記,是微小的堆砌,龐然於焉日漸形成。由於勤於書寫,隱匿的第七本詩集《幸運的罪》(雙囍出版)愈加自由無拘,直白簡潔,如同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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