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撞進黑夜裡
推薦書:曹馭博《愛是失守的煞車》(九歌出版)
愛是失守的煞車,開篇即〈煞車〉,不囉嗦。小說在父親騎著單車撞向被霸凌的兒子時戛然而止——「他緊緊壓住煞車,卻又瘋狂踩著踏板,內心那一顆小太陽快要破繭而出」,灼燒著人為之速前進,小說卻突然煞車了。孩子受傷了嗎?還是死了嗎?後面的事,讀者接不接得住呢?那是愛啊,小說家如此名之。竟然是愛啊。愛是失守的煞車。
曹馭博擅寫苦難,苦難被他鋪展成夜幕,他詩筆下的黑夜是赦免,小說筆下的黑夜是愛。而他苦難的起手式,則像他詩作〈死於溝渠〉所示,「來自一種偏斜的手勢」,只能臆測,無法透析,於是不斷問「……我的骨骸是否能在春天重新綻放?」。《愛是失守的煞車》裡的七篇小說,不是失控,而是失「守」——那是一種主動意念的壞毀,本該要守的,卻都撞進了黑夜裡。
比如〈煞車〉裡原本想要輕生的父親,卻在他的童年夢魘之地找到了兒子,彼時正值夜幕捲簾而下。〈橋〉的第一次黑夜襲來,是在孩子告別式過後的當晚,陳克己原想帶著妻子「躍入夜晚的淡水河」尋死,妻子卻說「我想把兒子生回來」。而後妻子瞎了一隻眼睛,人生從此一半活在黑夜裡。再一次天黑已是妻子死後,陳克己找到被家暴的失蹤女孩小南。推開曹馭博小說的黑夜之門,總會尋獲一些什麼。
他有一段精湛的描寫:「在黃昏來臨之前,萬物都還能夠擁有自己的色彩——但只要腳後跟拉長了影子,人們就會像送葬隊一樣,拖著一副黑棺材,走上一條無盡的黑暗之橋,朝著死亡慢慢前行。」夜晚隱然飄散死亡氣息,但我們知道,它亦每每帶來生機,譬若那些金黃色的希望光澤。
「髒黃昏」是夜的前奏,父母、宮廟老師與師母的集體迫害,讓哥哥與弟弟的性侵經歷成為禁語。他們唯有斷續寫著畫圖周記,用詩意且騰空的語句虛(須)構現實,等待黑夜的救贖,並且相信「晚霞正在清洗著世界」。〈逗留〉的老鳥離職日亦結束在黑夜。比爾面試新人吉諾被老闆訓斥,他又警告又誘惑新人加入這家吃人的公司,這是他離開「死人堆」的方法——拉一個人進來,踩著他上去。比爾最後終於離開,坐上擁擠的列車,往黑夜裡去。
〈你可能比死更慘〉梁哲化身各種蟲類——飛蛾、皇蛾幼蟲、蟑螂,幾番轉生都在夜晚,卡夫卡式的變身,暗處窺探的視角,被抽空的記憶也許是小說家的仁慈,以致看自己家族的醜陋與破落才不至於悲涼。〈妳是我深夜夜晚的女伶〉和〈盜賊的母親〉裡長夜一如沒有結局的故事,此刻是虛是實,接下來又將如何。
曹馭博透過諸篇小說告訴我們,愛不是守著,其實根本沒能守,而要放開,去撞個稀巴爛。至少,在黑暗裡,無人目睹我們的難堪。那則說給小孩聽的愛爾蘭故事就是勸言:「夜晚沒有天使,接下來是地獄」,但也唯獨「黑暗燒乾了,所以有了銀河」。
銀河斗轉,死滅,消散,終至遺忘——如果都不留下,也許才是真正的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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