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紹連／大肚山紅土

1

一座名叫大肚山的肉體

有光泛紅，因為日出

海峽季風在山上撒鹽

埋下許多礦鐵，肉體紅腫

雨水挖掘我親愛的肉體紅土啊

找到礦鐵的故事脈絡

年少青筋爆紅，每一種姿態都是植物

而行軍的士兵隊伍已在戰後

皺紋甚至比車輪的輾痕更深更紅

肉體亦可如鋪展開來的島嶼地圖

而駐營的軍車坦克已移防

肉體的脊骨上有紅色甲蟲緩緩爬行

夜空裡的星月，如樂團演奏晚安曲

只有將軍，仍夢想拿著紅色的指揮棒

2

時間擁抱我親愛的肉體啊

藍色沉澱，綠色沉澱，紅色湧起

像一條紅色的河，抵達想像的

肉體曲線之邊，成為紅土坡

那已是多少雨水的淅瀝聲音了

生物在陌生居所的紅色屋瓦下避雨

那已是敘述為一片片文字的相思林

無須誦讀，就成為紅墨寫的經文

3

火葬場在默禱，玫瑰色的火光

彷彿日出，只剩紅葉子和灰燼

每一種火的姿態，都是動物

躲進碉堡成為紅蠟炬，前世必然是狼煙

我親愛的肉體啊困在霧霾裡

困在火力發電廠一座座紅色電塔的圍場裡

導航器拯救了一隻紅羽野雉

只有死亡的喉嚨，仍夢想啼叫

飼養紅土地，才是正義

不要開挖，肉體已鮮血淋漓成溪谷

4

步道通往北方，腳印是地鼠

閃電打過多少次，紅土有疼痛的裂痕

瞳孔裡最遠的焦點，一個穿著紅衣的人

走到我面前，變成一顆很大的淚

後來是落日含著血，沒有因為

狗尾草本來都是一代一代的小孩子

只有站成望海的旗子，仍夢想

再站高一些些，就看得見一個紅色窗口

招手，紅土裡伸出的手，招手

一列送行的隊伍像是一隻虔誠蠕動的蟲

吶喊，紅土裡張開了嘴巴，吶喊

保護我親愛的大肚山肉體啊私處景點

5

過了坪頂，卡車和卡車的尾燈都是夕陽

城市裡十字路口只剩下紅色的燈號

紅色不揚起，仍舊沉入，埋入

每顆石塊落下、每棵植物倒下的背影裡

空氣潮濕，紅土成為飛禽棲息的印泥

迢迢而至，肉體上有一行故人的爪印

許多時光，凝結為紅土裡一隻隻紅蜻蜓

的琥珀也好，壓成書籍夾頁那枚紅葉也好

6

我是決定釋出自己體內的血了

釋出方式不是噴，不是緩緩流失，而是嬰兒

我是決定讓紅乾涸成黑，像黑色的文字

在紅土上寫作物的根、莖、葉，寫命脈

我是決定自己臥成大肚山的肉體

不會像佛，而是像一把大提琴低沉細訴

聽見礦鐵，其聲如弦，如鑼，若響起

有光泛紅，因為日出，我的背影映照至海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