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留聲機】量地喫風／Y 和他的方向感

文／量地喫風

失蹤很久的鑰匙    原來一直在妳口袋
金屬撞擊的時候    某些部份的我醒過來
地下道裡安靜的箭頭    終於我再也不會迷路了
錯綜複雜的開始    勇往直前的出口
我並不想成為誰的指南針
也許妳該學習相信自己的方向感
──1976 樂團／〈方向感〉

那段眾所矚目的時光

早上醒來的時候，世界灰灰涼涼的。恍恍惚惚之間，還以為自己身在台灣。明明是在南加州的第三個春天，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卻始終是鋪天蓋地的豔陽。

滑臉書看到 Y 結婚了，一瞬間就想敲 L。敲了卻覺得自己好無聊。﹙如果是從前，這樣的時候就會去看她的網誌。﹚

那時候我其實有點不服氣。不論談起他的人是男是女，Y 總是被形容成男神一般的存在：聰明，高挑，性格鮮明，比同齡的人都善社交，念第一志願高中時，還是傳說中熱音社的貝斯之神﹙所謂傳說，就是要風聞如此，卻不曾見他在台上表演過，只從遠處見過他指導別人彈 slap，大拇指在弦上飛快舞動，結束還不忘笑笑地叫對方「加油」﹚，吉他又非常厲害。

Y 和女朋友分手那陣子，曾和 L 走得很近。倘若那句「給我看你的朋友，我就能指出你的未來」是真的，L 是我最想擺在櫥窗裡展示的朋友。她吉他彈得好，聲線又漂亮，調音用的是自己的耳朵，文筆還溫暖又靈動。我才覺得他們走在一起挺好的，Y 就對 L 說，「但我一直都把你當妹妹。」那天晚上我們去找 L，她臉上的肌肉明明在嚎啕大哭，卻一點聲音也不肯發出來。

Y 從不輕易和另一個學長做 1976 的〈方向感〉。那得是社慶，或年度成果發表那樣的大場合。在那個只要能按出足以遊走天下的四大和絃，就可以霸佔觀眾一首歌的時間的成發舞台上，他們逐一出場的雙吉他，低吟對話似的人聲，偶一為之的甩頭與臉上陶醉的表情，簡直是眾所矚目。

Y 的吉他真的很強。1976 又將詞曲寫得那麼美。要抗拒墜入那樣如癡如醉的氛圍本該是十足艱難的。除了一件事。Y 能讓指頭下的六條弦彈出他腦中的任何聲音，獨獨不能控制自己的聲帶，將音準確地落在調上。

在台下一片掌聲雷動中，我總是忍不住在心裡喃喃，連自己的音不準都聽不出來，怎麼可能音樂性好呢？那幾年，連文青們都喜歡的 1976 也無辜受到牽連，聽在我耳裡總有些矯揉造作。在那樣的年紀，總以為所謂的義氣，就是為朋友刻薄。

回首當初，還刻薄那首歌

我有很多年不曾想起那段時光了。

離開校園以後，再也沒有人會為了練好一首歌，忍痛抱著吉他直到指腹終於長出了新繭。乾淨漂亮的泛音在不留疤痕的縫合旁，只像是不足掛齒的雕蟲小技。而「小陳綺貞」在「某大醫師」、「主任」、「院長」這類稱謂旁邊，突然連恭維話也算不上。

手指滑著婚禮的照片，還能隱約想起當年，以 Y 為中心所畫出的好幾條情感糾葛。誰虧欠了誰，誰跟誰曖昧，誰是誰的護花使者，誰絕對不會原諒誰，誰傷心得不肯好好吃飯，幾乎風吹過就要暈倒，誰又向誰下跪求對方不要走。那麼多汁，那麼脆皮。二十幾歲實在是回首了，任誰都想要離場的時光。那些誰是誰，有些我真的不確定了。八卦就是這樣，時間久了，連主詞受詞都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