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阿桃姨相約在桃樹豐收的季節

【天使巡房】

山坡上微風徐徐，滿山遍野的桃樹結實累累，我停下腳步緩緩急促的心跳，脫下斗笠搧風歇息。不遠處，阿桃姨轉頭滿面笑意望著我。

「這麼快便走不動啦？都市人真是經不起操練。」

這番話激勵我立刻帶回斗笠，奮力爬上山坡站在阿桃姨身邊，我倆並肩望向滿山桃樹，迎風搖曳的葉片底下躲著顆顆豐碩的桃子，是大豐收呀。辛苦一整年辛勤照料桃樹，終於換來滿意結果。阿桃姨指向遠方山巒，跟著說道：「我以後便要長居在那裡。」突如其來的話讓我愕然，轉頭瞬間她卻已不見蹤影。

「阿桃姨！阿桃姨！」呼喚聲響充斥於整座山頭，卻無人回應我，轉身跑下山坡卻惹來一身汗涔涔。爬上山坡後站立在馬路邊，阿桃姨背對著立於公路盡頭，任憑如何呼喊她逕自向前走，於曙光牽引下消失無蹤。任憑我用盡氣力大聲呼喊：「阿桃姨！」她的身影與光影合而為一進而消失無蹤。

這一瞬間驚醒過來，躺臥在床上的我感受到全身濕透，剛剛只是一場夢。又到了水蜜桃盛產的季節，夢境中鮮豔欲滴的水蜜桃，同時想起阿桃姨熟悉的面容，依舊如同記憶般鮮明，始終滿臉笑容。

照顧阿桃姨五年多，最終她不敵癌魔侵蝕離世，與死神拉鋸過程裡我們輸得徹底。自從阿桃姨被診斷癌患後，手術、化學治療、放射線治療，種種治療項目沒有一樣缺席過。即便治療過程那麼苦，她依舊笑盈盈地面對一切。

記得那日到病房探望阿桃姨，閒談之際她說想要吃水蜜桃，望著面上掛著引流腸胃液的鼻胃管，因癌細胞於腹內肆意擴充領域，造成腸胃道阻塞不通而無法進食。唯一方式只能經靜脈血管輸注營養，維持基本熱量補充。但人類的基本口慾卻時刻折磨病患，尤其看著旁人大快朵頤，病患只能猛吞口水壓抑想吃的慾望。

而阿桃姨因為腹膜癌化導致腸胃道阻塞，吃不下也排不出，最後被放上鼻胃管引流及全靜脈營養輸注，她瘦小的身軀被囚禁於偌大的病床上。

什麼是腹膜癌化導致腸胃道阻塞

腸胃道阻塞是癌症病人相當常見的併發症，造成病人極大的不適，對醫護人員而言，亦為極大的挑戰。卵巢癌病患發生腸胃道阻塞的機會可以高達20到40%。若腸胃道阻塞是因腫瘤硬塊直接塞住或壓迫腸胃道所引起，且此病灶無法以外科切除或對內科治療（如化學治療）反應不好，則此病患的存活期大都約只有兩個月。

腸胃道阻塞因進食的食物以及腸胃道分泌物如胃酸、小腸液無法向下排空而造成嘔吐、腹痛、腹脹等症狀。若阻塞的部位在上消化道如胃、十二指腸，則嘔吐會較嚴重；若阻塞的部位在下消化道如大腸、直腸，則腹脹、腹痛會較為明顯。

一般而言，若病人是第一次發生腸胃道阻塞，只有單一部位阻塞，過去曾有腹部手術病史，且病患年紀較輕，身體狀況好者，就有可能以手術方式治療腸胃道阻塞。若病患病情或身體狀況不適合開刀，則要考慮其他方式；例如大腸或直腸阻塞可以用放射治療，食道阻塞可用支架將阻塞部位撐開。若腸胃道阻塞無法從根本加以解決，則必須用其他方式來減輕病人的痛苦，例如利用鼻胃管引流以減輕腹脹並給予靜默營養針劑等保守治療為主。

面對阿桃姨腸胃道阻塞的情況，我們選擇保守性治療，給予鼻胃管引流與全靜脈營養輔助治療。直到某天阿桃姨突然問我：「護理師，喜不喜歡吃水蜜桃嗎？」誰能拒絕香甜可口的水蜜桃？我點點頭然後問她：「阿桃姨，妳想吃水蜜桃呀？」望著床旁一大袋引流液，她面容愁苦地對我說：「即使想吃，現在也沒辦法吃了吧。」

我望著那一大袋引流液，然後跑去跟主治醫師商量，如果讓阿桃姨把水蜜桃放在嘴裡，吸吮汁液後把果肉吐掉，這方法不知道是否可行？我的想法是，反正那些湯湯水水最終依舊被鼻胃管引流出來，此刻讓她感受一下水蜜桃的香氣與口感，又有何妨？

幸好主治醫師也認同我的想法，便讓家屬買來了水蜜桃讓阿桃姨解解饞。只見家屬切了一小片水蜜桃，阿桃姨將桃瓣含入口中跟著慢慢咀嚼，水蜜桃的汁液進入了肚腹中，沒過多久便立刻被鼻胃管引流出來。許久未從口進食，此刻讓阿桃姨眼角落下淚珠，只見她感動地望著我說：「好香好甘甜的味道，好久沒有品嚐到這般美妙的滋味。」

那天下午阿桃姨嚐了半顆水蜜桃，讓她開心許久。而我永遠忘不了阿姨把水蜜桃放入口中後的神情，是那樣地滿足又欣喜。阿桃姨告訴我，她的表哥在拉拉山上種水蜜桃，每年她都會親自到山上去採買。而今年應該是無法親自上山，無法親手摘下美味的桃子。她握著我的手，跟我約好來年到表哥的水蜜桃林，自己去選想吃的桃子。我嘴上應允但心裡卻擔憂，以阿桃姨現在的情況還能再撐過一年之期嗎？

幾天後，阿桃姨在清晨時分離去，她面帶微笑恍若睡著般靜靜離開，在阿桃姨走後，我亦忘記約好一起採摘水蜜桃一事。但我的心底始終留著遺憾，感嘆無法與阿桃姨共享桃樹豐收的美景。直到隔年六月，某天夜裡我夢見了阿姨，夢境裡她神清氣爽，領著我在水蜜桃樹欉裡上上下下，她伸手指著樹上滿滿的桃子。

「來來來，採那一顆，中間那一顆水蜜桃又大又飽滿，一定很多水也很甜。」

我伸出手正要採擷，卻醒了過來，夢境是這般真實，能再見到阿桃姨讓我很欣喜卻同時又感到悵然。我想阿桃姨在天上應該過得很快樂，剛剛夢裡的她那般神清氣爽，天上的水蜜桃一定很好吃。

這場夢的隔天，阿桃姨的女兒扛著七箱水蜜桃回病房看我們。只見她邊搬水蜜桃邊告訴我們這是阿桃姨臨終之前的交代，要她務必幫忙完成。

我望著一箱箱的水蜜桃，想起前日的夢境同時望著阿姨女兒發呆。一旁的護理師學妹問我怎麼了？我對她說：「我昨天夢到跟阿桃姨去採水蜜桃。」

學妹驚訝地說：「妳夢見阿桃姨？」我點點頭後又指著阿桃姨的女兒說：「夢境裡阿桃姨穿這件外套。」此語一出，大家都驚呆了。而阿桃姨的女兒緊緊地拉住我的手說：「我媽媽有一件跟這件一模一樣的外套，因為她很喜歡這件衣服。後來我有把外套放入棺槨中隨著她一起火化。」

阿桃姨信守承諾，雖然沒辦法真的帶我去採摘水蜜桃，但是她以另外一種方式履行這項約定。即便阿桃姨已經過世許多年，但是她的面容依舊活跳跳拓印在我的心底。有時候我會望向天際默默念禱著：「阿桃姨，妳好嗎？我很好，只是每次吃水蜜桃的時候，就想起妳那慈祥的面容。」

●專欄「天使巡房」，每月與你有約：那緹，來自北臺灣，素日在醫院裡打滾，看盡人生百態，於巨塔中陪伴病患走過人生低潮憂谷重新面對嶄新人生。更多暖心互動內容，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