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詭事】姜泰宇/地圖上沒有的「入山町」

那個叫做「入山町」的地方沒有實景,我從地圖上看,大概就在小時候跟家豪、賴偉傑他們一起探險的那條路附近。(圖/unsplash)
那個叫做「入山町」的地方沒有實景,我從地圖上看,大概就在小時候跟家豪、賴偉傑他們一起探險的那條路附近。(圖/unsplash)

文/姜泰宇

那個人(或者東西)在跟我招手的時候,我頭也不回地往前衝。但很快地,我又看到了那幢灰暗的、屋簷像是寺廟一樣只有兩扇窗的房子,窗戶下沿有點斑駁的黃色油漆痕跡。我只能跑,一直跑。

我只是無聊,在手機上玩著街景。找到了小時候住的地方,看著早已搬走、換了主人的老家覺得有趣。手指頭划啊划,突然在老家後山的地方跑出了一個地點。

那個叫做「入山町」的地方沒有實景,我從地圖上看,大概就在小時候跟家豪、賴偉傑他們一起探險的那條路附近。但我真不記得有這樣一條不一樣的路在那裡。那是一條從我外婆家旁邊小路往後山方向的附近,外婆家離我住的老家不遠,一層樓的老樓房,靠近天花板有小隔間,要爬梯子上去。本來是拿來放置棉被這類雜物,後來二舅的兒子沒有工作也沒地方住,回去住在那個只能爬進去得小隔間。外婆過世之後,我應該叫表哥的他,後來被發現一個人死在那個隔間裡面。因此我們很久沒有再過去那裡。

詢問了母親之後,得到的答案也是「那裡是一片山,沒有路可以過去,地圖是錯的」這樣的回答。隨後我們便聊起了外婆,聊起了那個孤獨的表哥以及那棟只有地上權的外婆家。孤獨的表哥因為二舅死得早,也沒什麼好頭腦,勞力工作又時常被欺負,最後染上了俗稱「扒膠仔」的吸食強力膠,最後整個人壞掉了,人生也壞掉了。

「幫不了,幫了就會整個家被拖垮」大概是親戚之間的共識。

但我心裡癢癢的,一方面很久沒回去那裡,另外一方面對於「入山町」這個突如其來的奇怪地點,不知為何讓我很在意。就像小時候竟然漏掉了一個寶物的感覺,家豪在當兵,賴偉傑在電話裡跟我說,那一片地方他有點印象,等到了再跟我確認。

約好的那天飄著雨,我將機車停在巷口已經沒有人住的轉角騎樓。慢慢走向外婆家,原本印象中很大的地方現在看起來都小小的,被我係稱為廣場的外婆家前面小空地,現在看起來可能連一台普通轎車停下去都很擠。門用一條鐵鍊綁著,上面的鎖頭已經鏽得分不清樣子,旁邊小路就是往那個所謂的「入山町」的方向,從小路這邊的小花窗往裡面看,一片黑暗,透過陰天的光線看進去,好像還能看見那個梯子──也就是表哥要睡覺得爬上去的那個梯子,至於上面那個小儲藏空間已經看不清楚了,好險看不清楚,據說表哥在那邊死了很久才被發現,什麼東西都是流下來的,很恐怖。

「等很久喔?」

我嚇了一跳轉過頭,賴偉傑站在我後面,搬離老家之後跟家豪聯繫斷斷續續,賴偉傑倒是因為考上同一所高中,聯絡未斷。我拿出手機,訊號有點微弱,我只好打開截圖,讓他看路線。賴偉傑有點異樣的沉默,過了好一下才看著窗戶,斜斜地瞄了一眼,對我說:「你說的那個地方,我真的有印象,我在那邊看過他。」賴偉傑呶嘴對著窗戶內。

「你說我表哥?」我愣了一下:「是怎麼回事?」

賴偉傑說,那邊要走好一段路,怕等會雨太大,一邊出發一邊說。小路上都是葉子跟爛泥,加上落雨的關係,相當溼滑。我戴上帽T的帽子,拉緊繩子,一邊聽賴偉傑說為何會往那邊走,又為何會遇到我表哥。這段路小時候走了無數次,繼續往前會有一條登山步道,但我們對那條步道很膩,大多會從左手邊的小路繞回來,最後經過我停機車的地方,等於繞了一個大圈。問題就出在右手邊的一條小路,不,根本不能說是小路,而是一條土路。

「奇怪,我記得就在這裡才對。」

找了好一下,也許年代久遠,最後從幾棵樹的中間勉強像是路的地方彎進去。「你確定是這裡嗎?」我問。

「應該沒錯啦。」他指著路的盡頭:「一直往前走,會有一個像牌樓的東西,我那時候覺得很有趣,本來要跟你們說,但是我就遇到你表哥,窩在那個牌樓旁邊,瞪大眼睛要我趕快走,不要跟人家說知道那個地方。我是真的怕了,所以就沒講。」

屁,沒義氣的傢伙。

「他在那邊『扒膠仔』,嘴裏發出『嚄嚄嚄』的聲音,超嚇人,我就趕緊跑了。」賴偉傑說:「奇怪,印象中那個牌樓很接近了才對。」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們一邊亂聊,一邊踩著爛泥前進。過了好一下子,賴偉傑停下腳步,我跟著他的視線往前看,看到了不知該怎麼形容的東西。他口中的「牌樓」其實很像一棟房子爛掉了,剩下一面牆,但牆也毀了,兩根柱子杵在那裡。他指著旁邊對我說,我表哥阿欽那時候就蹲在那裡。

我往前走過去,賴偉傑突然拉住我:「靠。」

我看了一眼,前面走黃色的、像電影演的那種封鎖線,都已經褪色到極點了,有的地方還掉到地上。賴偉傑說,繼續往前感覺很恐怖,還是回去好了。我看著手機的導航,離那個「入山町」已經很近了,我堅持繼續往前。我拍拍他的肩膀,卻瞄到那個爛掉的石頭柱子(也就是他說的牌樓)旁邊,好像有人蹲著。再仔細一看,確實有個人在那裡,我推了賴偉傑一下。

「那是誰蹲在那裡?」我問。

「不好笑,爛死了。」他一邊說,一邊回過頭。

我往前走幾步,那個蹲著的影子好像站起來一樣。

那是一個只有下半身的影子,沒有上半身。我瞬間全身發涼,感覺所有的毛都站起來,尤其側面的毛,連耳朵都豎起來。

然後我們拔腿就跑。

回去的路被那個下半身堵著,不假思索就是往前跑,跑過那個黃色的封鎖線,地上的泥巴又黏又軟,我的右腳差點拔不出來。賴偉傑跑很快,我拔出右腳之後只看見他背影往左邊轉,我便快步跟上。

轉過彎就看見一幢很像廟的房子,灰灰的,有兩個窗子。窗子下面好像什麼東西流下來黃黃的一灘,感覺有兩層樓高。我喊了賴偉傑一聲,但沒見到他的人,只好硬著頭皮往那個建築物走。走了幾步之後我聽見了好像賴偉傑的聲音,所以我抬起頭。窗戶那裡有個人在叫我,聲音應該是賴偉傑吧。但我覺得他應該沒那麼大膽,遲疑了一下,那個影子便跟我招手。

我繼續往前走試圖看清楚那人是否賴偉傑時,突然被一把抓住。我知道不妙,跟著那個抓我的力道退了幾步,轉回頭去。我以為抓著我的應該是賴偉傑,那幢屋子招手的應該是什麼奇怪的人(或者東西?),但我回過頭,抓著我的是一個影子,我往下看,只看到下半身。

「靠!」只有下半身怎麼抓我的?

於是我頭也不回地往前衝。這條在地圖上沒有的山路,泥濘不堪。我大喊著賴偉傑的名字,一邊努力地跑。跑了好一會,始終沒看到賴偉傑。我停下來決定往回跑,才發現我的眼前又是那幢詭異的,很像廟一樣的房子。窗戶旁邊一樣有個人在跟我招手,頭皮發麻之下我不敢四處張望,深怕那個下半身又跑來抓我。

天還在下雨,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我抹了一把臉,低頭一看,那我以為是黃色封鎖線的東西,其實是上面畫著符咒的繩子。所以我繼續往前跑,肺好像要燒起來一樣,也沒辦法喊賴偉傑了。不知道跑了多久,好似不管我怎麼跑,最終都會回到這個地方,我腳已經因為爛泥地痠麻不已,幾乎就叫跑不動了。

「到底要怎樣啦!」我大吼。

手撐著膝蓋,努力抬起頭。好像看見表哥站在那個像牌樓一樣的石柱旁邊,看了我一眼,掉頭就走。我鼓起勇氣跟上他的腳步,慢慢地走回了外婆家的那條小路,大概十幾分鐘之後,才走回外婆家。賴偉傑站在外婆家門口一臉不耐煩看著我:「你是約幾點?現在才出現?」

「我們剛剛不是一起去那裡嗎?」我話才說出口,就知道不對。回過頭望去,好像可以看見那個下半身,還窩在小路盡頭要往「入山町」的轉角。

我忘了我有沒有說了,表哥死在那個夾層的時候,因為屍體腐爛,上半身好像被老鼠還是什麼啃得亂七八糟,只剩下下半身還是完好的。我之前大概是忘了吧,現在想起來了。

我忘了我怎麼離開那裡的,但我記得告訴賴偉傑,以後不要跑來這裡。

至於之後接到他電話,跟我說他在這邊遇到我表哥的事,那是另外一件事了,我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尋找那個所謂的「入山町」了,再也不要。

●專欄「怪奇詭事」:姜泰宇,筆名駐站原創作家。從大學即開始創作。曾獲得金石堂年度暢銷男作家、入選誠品書店最愛一百小說。著作十餘本小說。繼2022年出版《鬼拍手》,決定集結經年累月撰寫的短篇,希望每一則都帶給讀者不同的啟發。每月一篇,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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