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生命終點，該增加時間長度，還是拓展其人生寬度？

【天使巡房】

每日完成固定的查房工作後，我習慣查詢近日預住院治療的病人。除了預計接受手術的病人，大多數均為接受化學治療的老病人。這些病人依循制定好的治療計畫，但有些病人則是必須邊走邊看。

看？需要看些什麼？看腫瘤指數與病人反應與症狀，倘若不如預期般情況良好或穩定，就需要變換治療藥物種類或加上其他方式。

近期因為護理師人力大減，各大醫院均關縮床的緣故，首先受到衝擊的便是固定時程須住院接受化學治療的這群病人。或許延宕幾天甚而一到兩周，我看著名單，順利住進來的名字旁劃上記號，並寫上下次住院日期。一日復一日，卻始終沒等到其中兩個病人住進來，滿腹疑惑的我尚且來不及細細追查下去，沒幾日後名字便消失在電腦名單中。

是突然家裡有事？還是沒等到她挑選的病床等級？幾個問題輪番浮上心頭，最不願意面對的那個答案，被排到最後一個。自我安慰得想著：「不會的，她會來，她一定會來。腫瘤指數還沒有降下來，還要繼續治療才行。」最擔心的便是她想停止治療，這場與癌魔的拔河比賽持續僵持，而看不到終點，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感受，時刻搓磨著她的心情。

想打通電話關心病人，是否最近發生什麼事情？我們能幫上忙嗎？提起話筒想撥打出去，卻停下動作後慢慢放下，當下我捫心自問：『我真的還能幫上忙嗎？陪她一起抗癌走到現在，我明白她的辛苦，我該催促她趕緊來住院繼續治療？還是鼓勵她抓緊時間去做想做的事？』

病人育琦年過五旬，從診斷子宮頸癌到現在恰巧已滿五年，這五年時光，除了中間兩年半的蜜月緩解期，其餘時間都在接受治療。近半年期間病情起伏不定，腫瘤指數一次次的微幅上升，三個月的影像複查發現骨盆腔底部出現一顆新的復發腫瘤。從化學治療改變為抗體複合藥物搭配口服標靶藥物，因為沒有健保給付而須自費。自費部分幸而她有醫療保險，尚可給付補助藥物費用，只是新的一輪治療剛做完第三回合，腫瘤指數直接翻倍而上。

那天我與主治醫師坐在護理站看著檢驗報告，我倆心裡有底面對如此窘境已經無計可施。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針對骨盆裡的病灶我們幫育琦安排放射線輔助治療，希望能減緩癌腫瘤成長的速度。另外也提早安排安寧治療團隊介入，妳覺得呢？」主治醫師望向我，「我想讓她及早有點心理準備，可以從從容容優雅地做好準備，不要最後變成連滾帶爬什麼都來不及處理好。」

我想起上回住院育琦提過想要和女兒出國旅遊，於是問醫師是否可行？

主治醫師同意這個想法，「當然可以，趁著體力還行，我非常樂見她能抓緊時間，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於是那天，主治醫師除了告訴育琦壞消息及後續治療計畫外，另外鼓勵她抓緊時間做一些想做的事情。我記得後來育琦如願與女兒走了一趟韓國，完成與家人出國旅遊的夢想。

而搭配放射線治療後，原本背痛腰痠的情況改善許多，而腫瘤指數微幅下降。雖然下降的幅度不甚理想，但是表示這一輪的治療是有效，在我們連番重擊下癌腫瘤退後了幾步。直到上一回住院，育琦的雙腿輕微水腫，這表示下肢淋巴循環迴流不順，骨盆裡的腫瘤持續頑強抵抗，這一回合會誰是贏家？

那次住院，我們依據計畫持續施予抗體複合藥物搭配口服標靶藥物，住院期間排除雙下肢靜脈血栓，水腫的元凶指向骨盆腔腫瘤壓迫所致。醫師為她處方了口服利尿劑，另外建議穿上彈性襪促進淋巴迴流。

給予相關衛教的時候，育琦的心情低落，同時提問是不是時間不多了？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育琦輕嘆口氣後說：「希望老天爺再給我一點時間，至少讓我能看看今年的楓葉。」

楓葉？時序即將由夏轉秋，專屬於楓葉的季節即將到來，我盤算著時間，育琦應該是有機會能見到今年的楓紅。

育琦微微一笑後說：「我的生日在秋天，每年生日最期待的便是到日本賞楓，不知道今年還有沒有機會飛一趟日本。」

「想去就趕緊著手安排啊，沒有什麼不能去的。」我鼓勵她去日本賞楓，畢竟生命的終點好似就在眼前，此時不起身出發猶待何時？

「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去嗎？」她的眼底燃起星星火光，我能看透那份渴望。

我重重地點點頭，如果人生盡頭將至，能把今年的一抹楓紅收入心底，那麼今生又有何遺憾呢？

育琦沒有如期來住院，那麼她飛去日本看楓葉了嗎？她是否完成在最後一次生日，與千變萬化的楓樹們一起留下美麗影像的願望？無論是否真是如此，我於遠方遙祝她生日快樂。希望她把握人生最後時日，完成所有想做的事情。並於最後一刻選擇安寧療護，在家人陪伴下，安心且無懼地離開這個世界。

每個人終將一死，在即將抵達生命終點前，妳想要瀟灑地與花花世界好好道別，還是躺在病床上，望著白色的天花板離開？

面對生命終點，與其增加生命的長度，不如拓展其寬度。

●專欄「天使巡房」，每月與你有約：那緹，來自北臺灣，素日在醫院裡打滾，看盡人生百態，於巨塔中陪伴病患走過人生低潮憂谷重新面對嶄新人生。更多暖心互動內容，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