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貓心歸宿】洛心／如願

文／洛心

9月23日2022年為秋分。節氣流轉。日夜溫差逐漸拉大，陽氣轉弱陰氣漸強。

至少書上是這麼說的。

在國外長大，我不太懂二十四節氣。隱約記得剛移民那幾年，母親在電話旁會放著一本農民曆。偶爾我會翻閱，印象最深就是螃蟹柿子不要一起吃，宜娶嫁、忌祭拜之類的文字。

秋分並非大節氣，但因九月末十月初上場，與去年驚心動魄的回憶相連，讓我在天氣稍涼入秋，腦中警鈴變大作。

我與丈夫都患有暈眩症，在勞累或是節氣流轉時特別發作。或許也因為暈眩折磨，明白那苦，當卡哇伊被判讀為前庭症狀，而導致癱瘓大小便失禁，掙扎想站起卻只會摔倒及打滾時，我與丈夫幾乎都亂了手腳。

發病時來得很快。

那夜只聽到撞擊聲，我與丈夫驚醒，才發現卡哇伊倒在床邊掙扎想站起來，卻又立刻摔倒。由於老狗年齡已大，我們猜想會許是「酣眠」，急忙將將她抱到客廳，查看她的狀態。在她客廳的狗床上置放她後，硬脾氣的柴犬不肯躺下，再度掙扎起身，搖搖晃晃來到落地窗前表示要上廁所。踏著蹣跚腳步，歪著頭，壓著耳朵，她去了院子，皆之折返，入門之後砰咚一聲再度摔倒。

如喜劇裡頭人物，落地360度打滾一圈。

這次再也站不起來。

我們將她抱緊，發現她眼球震顫，失去焦距。

丈夫與我拿了鑰匙凌晨五點，隨便查了24小時急診便驅車北上。

在等待處，卡哇伊已經幾乎癱瘓，眼球快速顫抖，口水無法克制地流。醫生想看她是否能走，但將她放在地上她四腳已無力，在診療桌上失禁。

「對不起、對不起——」我喃喃。不知道究竟是對醫生道歉，還是對卡哇伊道歉。

陪伴我十四年的狗，我知道總有一天會離別，只是我總是不想去想，會是哪一天。

前庭症狀，好發於老狗，節氣轉換時。

如人類的暈眩症，無藥可醫。只能看她的意志力。

醫生開了止暈藥，建議我們到神經專科確認。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跑了好幾次專科。從基礎神經檢驗，到抽血，各大檢查，能做的都做了。除了核磁共振，由於年紀大，已經無法全麻。醫生讓我們帶回叫好生照顧。

只能看她的意志力。

他們是這樣跟我說。

緣份是用天數跟時間倒數的。

我知道，我明白，我也願意承接這悲傷。

叔叔癌末時，我會在他耳邊日日夜夜跟他說：我愛你。

一開始他會用盡力氣跟我說，我也愛你。

你知道嗎，我們都是那麼彆扭的人，安寧那幾日，怕少說了就再也沒得說了，他用盡生命，我用盡眼淚，告訴對方，我愛你。

如果真的很痛，真的不舒服，你好好走，沒關係。

剩下的悲傷，我來揹。

2015年，我是那樣跟叔叔說。

2021年，我附在卡哇伊耳邊輕輕對她說。

對於一條十四歲的老狗，看她癱瘓開始不吃不喝，只能靠丈夫灌食餵水。我不願讓她用意志力痛苦。所以我對她說：

謝謝你陪我這麼多年，謝謝你，真的好謝謝你。如果可以，請你再陪陪我，因為我很軟弱，我需要你。

但是如果真的很痛苦。

謝謝你，這麼多年。

剩下的悲傷我揹。

柴犬愛乾淨，我從之前就知道。只是從生病的卡哇依身上，我才真正去明白這種狗類有多倔強。怕卡哇依不舒服，因此我們選擇不包尿布，而是買了防水墊加上撲滿尿片。只要一點點便溺，便會聽見卡哇依掙扎想離開窩的聲音。而我與丈夫便輪流起身幫她換尿片。即使癱瘓了，也不願意躺在自己的穢物上，拼命蠕動掙扎想要起身。這條老狗，明明幾乎無法移動，卻能夠保持下半身清爽，怎麼辦到的，我到現在還是不得而知。

在醫院醫生怕脫水，幫卡哇依打了皮下補充水分，交代我們要盡量給她水喝。但因為她無法進食，我們能力所及，每半小時便用針筒輪流餵水。任何食物搗至最爛，一點點、一點點包著止暈藥，塞進她嘴裡。

一點點都好。

如果能有一個私心的願望，我希望她能好起來，陪我再走走。

那卡哇伊呢，如果她能有個願望，我私心將它想像成：好起來，陪姐姐再走走。

奇蹟的，卡哇伊慢慢站了起來，搖搖晃晃，開始慢慢踏步。從幾小步到一公尺，到某天聽到開門聲，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前，尾巴搖擺著不協調的節拍，踏著蹣跚的腳步到門前迎接下班回家的丈夫。

前庭症狀就這樣不吃不喝一蹶不振走掉的老狗，不在少數。

但是卡哇依就這樣堅持地好起來，怎麼好的，其實我們也不清楚。

或許是意志力，或許是貪吃，或許。

或許是如我所願。

稍微能站立與走動後，我知道她愛在外面吹風，便用推車帶著她到附近公園呼吸新鮮空氣。套上了久違的牽繩，將推車停在公園角落，我們小心翼翼地嘗試散步。踏著歪斜如同醉漢腳步的卡哇依，便這樣努力地一步一步在公園慢慢練習走路。

看著她賣力想要好起來的腳步，我熱淚盈眶。

後來幾晚，她從不能翻身（因為會暈眩，只能睡右邊），到偷偷換邊睡，不再因失去平衡而打滾。

像似向歲月偷了時間，卡哇依好起來，雖然花了將近八個月才完全復原。但是她依然在我們身邊。

一輩子啊，那麼長那麼短，想跟她一起看世界，想有她在身邊。但是人生，總是無法事事如願。歲月，讓我們仰望著，背道而馳。

因此，願我們，都能數著歲月，珍惜著，那永不可逆稍縱即逝的團圓。

十月入秋，天氣轉涼，節氣流動。

願我們，願你們，都如願。

●專欄「犬貓心歸宿」：洛心，暢銷作家，作品《小雛菊》改編為影劇《鬥魚》電視劇、電影，另著有《蜃棄樓》、《夏飄雪》、《人之初》等作品。除了寫作之外，也對寵物生命足跡頗有關注與感觸，想分享以「寵物」為主的相關議題，包含照護、旅遊、友善飯店等等。更多內容，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