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演的回聲】彭紹宇／感受光的重量──《安東尼・麥考爾：在光中遇見你》觀後感

富邦美術館致力於引領觀眾探索光影的魅力，自開館以來引進多檔國際級展覽！《安東尼・麥考爾：在光中遇見你》特展帶來轟動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藝術作品，來自紐約的「光之雕塑家」安東尼・麥考爾首度在台個展。
琅琅悅讀特別企劃專題【展演的回聲】，邀請各界專家、作家走入展場，以獨特的觀察視角分享展場見聞、巧思與展件故事，讓觀展的感動與迴響不斷地傳遞去下去。（編按）

文／彭紹宇（作家、影評人）

光可以是固體的嗎？看見《安東尼・麥考爾：在光中遇見你》的策展介紹，裡頭提及的「固體光」（Solid Light）一詞，讓我尤其好奇。

光明明無重，無形，又如何成體？然而，走進富邦美術館的展覽空間，我卻見到光以一種猶如「雕塑」的姿態出現，既自由流動，又真實得像能被撫觸。

光在空間中成形

展覽以影片《火之景觀》（Landscape for Fire, 1972）作為開端。這部創作於一九七〇年代，屬於出生英國、現居美國紐約的藝術家安東尼・麥考爾（Anthony McCall）其早期行為影像作品，將焰光作為探索空間的媒介，火苗沿著格線燃起，藉由點至點的方式，構建完整的時空場域。細看各種手稿，我聯想到電影膠卷在放映機裡逐格閃爍的光點，它們皆試圖捕捉轉瞬即逝的片刻，近看遠觀皆是風景。

當我走進「固體光」裝置的房間時，霧氣在黑暗中氤氳，投影機打出的光束不再只是落在牆面，而是浮現為可穿行的空間。光像被賦予肌理，空間則被切割、重組，光於是有了「體積」。那一刻，我感覺如同走進電影膠卷之中，與光線同場演出。

在這些作品裡，我意識到黑暗並非「無光」如此簡單，它反倒更是一種「條件」，因為只有在漆黑中，光才能被清晰看見；只有透過霧氣，原本隱匿無形的事物才顯露其存在。光之所以能被「看見」，恰恰是因為黑暗作為背景。

消融與塑形之間的對話

現場中，走進展場時，我特別被《在光中遇見你 II》（Meeting You Halfway II, 2009）吸引。這件作品是麥考爾「固體光」系列的重要代表作，也是展覽名稱來源。兩道橢圓形影像緩緩張合、漂移，光線像是有了形體，邀請觀者穿越其中，身體成為作品的一部分。

另外，我很喜歡的作品則是《離去（靜默兩分鐘）》（Leaving, 2009）。兩個平行的光體，一個逐漸消融，另一個緩慢成形。它們彼此呼應，像一場不仰賴語言的對話，循環上演。

如此設計有些讓人連結銀幕上的蒙太奇——一個畫面淡出，另一個畫面淡入，形成一種節奏與意義的連接。不過，麥考爾不是運用影像，而是以光作為敘事。觀展者被鼓勵與現場光線互動，當身體在光錐之間來回移動時，彷彿置身於某種生成與消逝的過程裡，相當奇妙。

沉浸於光的力量

另一件讓我停留許久的作品是《天光》（Skylight, 2020）。

一道垂直的圓錐光束，像從天頂照下的一道天窗，伴隨遠方雷鳴與雨聲。當閃電突如其來地照亮整個展場，光線猶如撕開黑暗布幕，觀眾也被瞬間拉入另一時空的舞台。

那一刻，不禁讓人想起生活中某些匆促卻強烈的瞬間，例如突然被夜車大燈照亮的街上，抑或從雷雨雲層中穿越的一束光。這些瞬間本來轉瞬即逝，但在作品裡仿若被延長、被具象化，光的存在因而有了張力。

觀者作為創作主體

作為習慣坐在黑暗影廳裡觀看光影的觀眾，麥考爾的作品於我而言有相當多元的解讀空間。藝術家試圖將「放映」此一動作從銀幕解放出來，投射在空氣裡，在空間內，讓人走進其中親身參與。這不僅遙相呼應電影「以光造夢」的本質，同時也挑戰電影只能單向觀看的既定印象。

在某種意義上，這些「固體光」裝置是否能是電影的一種？同樣依賴投影，同樣有時間與節奏，少了敘事與角色，取而代之的，是觀者，因觀者本身也成為創作主體。展間中，人們紛紛走進光束裡外，我意識到彼此都成了畫面的一部分，而這段體驗只有在觀者移動時才成立，換言之，我們不是被動地接受，而是主動參與，甚至改寫觀看方式。

看待光的嶄新視角

走出展場，回到日光下，我想起那個最初的疑問：光可以是固體的嗎？

平時我們幾乎難以注意光本身。然而，它總是存在，卻鮮少真正被感受到。置身於麥考爾的作品之後，光不再是背景，它可以有厚度，有重量。觀看那些在空氣中流動、穿越的光線，彷彿讓人收穫一種看待光的嶄新視角。

如此一來，「固體光」似乎就變得合理了。

作者簡介：

彭紹宇
一九九七年生於臺灣臺中，現居臺北。創作涵蓋小說、散文與評論。畢業於英國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國際政治經濟碩士；政治大學外交、國貿系雙學士。曾任美國金球獎投票會員，參與柏林、日舞與釜山等國際影展，專欄文章散見於各大媒體與報紙副刊。
出版作品：電影評論文集《黑盒子裡的夢：電影裡的三倍長人生》。
最新長篇小說預計於 2025 年 11 月出版。
FB 粉絲專頁：彭紹宇 Peng ShaoYu／IG：彭紹宇 Peng ShaoYu

展覽資訊：

安東尼・麥考爾：在光中遇見你（Anthony McCall: Meeting You Halfway）
時間：2025/7/26-11/30
地點：富邦美術館1樓 水景展廳
票價：全票250元，愛心票120元，12年國教票暨教師票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