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人物/從作家、主持人到藝術家 蔡康永:只為帶給人感動

蔡康永除了主持、寫書外,也跨入藝術家領域。攝影/沈昱嘉
蔡康永除了主持、寫書外,也跨入藝術家領域。攝影/沈昱嘉

還不到上午11點開展時間,內湖白石畫廊前的人龍已蜿蜒過一個街角,以年輕人為主的觀眾翹首等待著,櫥窗裡「展」六個字並不張揚,但顯然蔡康永的螢幕名氣為他的第一場個展帶來莫大的吸引力。

從作家、影視人到創作者,蔡康永帶著一貫的睿智與詼諧,悠然轉換,而他的藝術並不高冷遙遠,「帶給人家感動的東西,就是我想做的,我的書跟節目本來就能做到這件事,藝術只是方法不同。」

從收藏家到藝術家

大多數人認識的蔡康永,是來自他的眾多著作,以及可列入台灣電視史的「康熙來了」,他也是藝術收藏家,家裡有父親收藏豐富的傳統藝術,他自己後來踏入當代藝術領域。但從收藏到創作,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和勇氣。

蔡康永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感動人。攝影/沈昱嘉

一切始於一年半之前,在NFT最火熱的時候,有人找上門。蔡康永沒有盲目投入熱潮,在他看來,NFT一旦放出去,在茫茫人海中賣一輪,創作者可能不知道買家、得不到反應,而且當時很多人買NFT就是期待漲價,如果排除這個期待,創作是否還能打動人?

蔡康永說:「我需要做一個比NFT原始很多的事,以確認我的作品跟看我作品的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另一個原因是蔡康永熟悉藝術的產銷流程,他想親身去參與一次,應該會很有樂趣。於是就這麼開始了。

人們與藝術的距離

蔡康永首次藝術個展大獲成功。攝影/沈昱嘉

藝術之於蔡康永,那是家學淵源。從小跟在父親身邊,大師名流都是家中座上客,生活就有藝術,但他說:「父親留給我的藝術作品,對我來講其實都很陌生,那些山水畫、書法,都很遙遠。」

書畫裡的文字,那些對於人生境界的嚮往、對大自然的描述,連使用文字的蔡康永都覺得有距離,因為那些書法家在蔡家打麻將,根本不見作品裡的豁達、淡薄或孤傲,輸麻將還是捶心肝,會大吃大喝、也會喝醉,七情六慾都有,那些作品讓人難以完全認同。

曾經,已故廣告人孫大偉小時候拿了原子筆在家裡的山水畫上畫了飛機,因為他覺得天上就該有飛機,結果被孫爸爸打了一頓。這個故事也給蔡康永很大的想像空間:「如果山水畫裡的天上有飛機,到底會長怎麼樣、會不會更貼近我們一點?」

蔡康永理解藝術家們出大招的心理,他們面對激烈競爭,必須向藝評界的大老、藝術比賽的評審、或是其他藝術家證明自己,「就像在武林中,要打出很厲害的招數,可是這些很厲害的招數就把藝術拉得離一般人很遠。」

蔡康永常在展場上受到觀眾熱情召喚,就開始導覽了。攝影/沈昱嘉

所以,人們去威尼斯雙年展湊熱鬧,可是蔡康永看到那些觀眾都愁眉苦臉,是苦思、疲累、困惑,「我當然理解做這些藝術的都是高手,他們要向世界展示思想和格局,恰恰就是因為你要在藝術圈證明你的武林地位時,你就離一般人的生活比較遠。」

蔡康永首次個展,圈內好友熱情捧場,畫廊外天天大排長龍。攝影/沈昱嘉

蔡康永再舉例:「我打賭,我們如果對著一幅趙無極,一定三句話就詞窮,不知道要說什麼。」趙無極絕對是高手,但一般人很難對抽象畫講出一番道理。

又例如好友衣淑凡是常玉專家,偶爾會和蔡康永討論常玉在寫一封信或畫一幅畫時在想什麼。他就忍不住說:「我根本不在乎常玉想幹嘛,他可能當天拉肚子,誰知道他要幹嘛?」

蔡康永認為,大多數人買了藝術品回家後,其他人關心的是作品本身,「沒有人會關心你為什麼要買這個藝術品,沒有人關心最私密的你跟這件藝術品的關係。」不管你只是要炫富,或是為了加入「趙無極藏家俱樂部」的社交功能,都沒有人在意。

但蔡康永想要的藝術不是這樣,「我做這個展覽,希望是一個沒有門檻的展,大家進來不至於太尷尬,而你掛起我的作品時,每個人會關心你為什麼要選這一張。」

不管那是「沒有反而很好」、「睡吧」、「懶很好」,都會引起關心,而不是去探討創作者為何這樣創作。所以蔡康永把自己的名字簽在後面,展場裡也不見他的大名,只在畫廊外小小標明以免觀眾走錯路,就這樣,「因為不用管我,就是管你就好了。」

蔡康永的藝術:中文字的再創

蔡康永讓文字成為藝術的主角。攝影/沈昱嘉

蔡康永搞藝術,能搞出什麼名堂?使用文字的他想:「中文的文字部分沒有被真正地用到,我覺得可以做做看。」

「方塊字很霸道,一不小心就會變成廣告看板或海報,很多人會迷戀方塊的形狀和線條,很容易讓意思跑掉了。」蔡康永從東西方一些藝術中發現:「你很難抵抗對字的迷戀,經過設計,那是審美上的一種樂趣,可是恰恰就耽誤了你收到該文字的意思,反而沉迷在那個字的字型樂趣裡。」

蔡康永說,就像大家陶醉在書法線條中,那是審美的樂趣,不知道草書的內容在寫什麼,只看到線條的美,所以故宮中最經典的草書收藏往往是一些私人信件,內容不過是「我送你橘子」、「你釣到兩條魚」這些。

蔡康永可以理解藝術家把中文當成符號處理的態度,那是一種對抗傳統的心,他自己從小到大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源自那種對抗心理。

可是對於以文字為藝術創作,蔡康永想做的是「盡量壓住字體本身的力量,讓字的意思傳遞出來」。他的創作是一些文句,文字本身具備意義,而不只是可以拆解變化的符號,再佐以字型、色彩、材料和布局等設計。

蔡康永的確也有文字拆解,一幅「我」,「我」字被切開重組,表達「把我切碎了重拼,就跟生活一樣,別人看到的是某個拼湊後的結果」。但他只做一幅就停止這個系列,因為發現:「有點掉到了字的線條跟形狀裡,那不是我要走的路子。」

其實,最初有些藝術圈的朋友提出建議,有些人直接說蔡康永光是手寫字、隨手塗鴉就可以了,但他不甘心,「我要擺脫我的手寫字,讓它更沒有我的色彩但依然有力量。我想通過這個考驗。」在後來的作品中,手寫字只占五分之一。

蔡康永為首次個展做了100多件作品,僅「會死會死還活著」就有三個版本,有的是強烈的「會死」、有的是很隱藏的「會死」,而躲在中間的「還活著」,有的很虛弱、有的很勇壯。

蔡康永不讓自己的文句像人生座右銘般沒頭沒腦。一幅「這個笑是淚灌溉出來的」,一定有前因後果,人們被喚起的是自己的故事;「值得的」就三個字,觀眾會想起自己的人生、愛的那個人、做的某件事,而這幅作品掛在黑暗中,就像觀者心情一直在黑暗裡面。

不在意質疑

蔡康永想像,很懂藝術又很會收藏的父親若還在,會如何看待兒子這次的展覽,「我確定他不會主動進來,但他一定會被我拉來看,他會很高興有人潮,可是他一定不想在書房掛這個東西。」

然後,父親可能會含蓄地提出問題:「有沒有先好好把字練一練?」如果看到有人買「關你屁事」,他會說:「這個也有人喜歡啊?」

是的,蔡康永首次個展的成功,是意料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蔡康永創作展-我一直替你好好收著Always for You》這一串字當中,前三個字總讓人疑慮帶有明星光環,蔡康永選擇了在業內很有口碑、以做聞名的白石畫廊開展,給自己「通過了一場考試」的感覺。

蔡康永(左)與白石畫廊總監蘇芸加。圖/蔡康永提供

白石總監蘇芸加承認,得知要辦這個展時「也打了問號」,但了解蔡的理念後,也覺得滿有趣的,「我不介意康永是不是明星,藝術應該沒那麼嚴肅和沉重,他是藝人、他也是創作人,他的藝人頭銜可能使很多人把這個頭銜掛在他其它的才能之上。」

的確曾有一些藝術圈的異聲,她沒在意,反而高興看到許多因蔡康永而第一次踏進白石畫廊的人,不再只有收藏家,「剛好是12月底,耶誕節、元旦,在這個空間,一個實驗性的展。」何況是出乎意料地成功,兩個星期內售罄所有展品,門口更是天天排長龍。

「藝術圈本來就有各種見解,所有藝術家,不管有不有名,總有人說三道四。」蔡康永淡看旁人的質疑,反正在演藝工作上也難免負面聲音,他不在乎,「而且這一次恐怕是我所有工作中得到負面聲音最少的,因為大家都看得懂。」

成功的個展

「我就是要大家都看得懂。你只是有感覺或無感覺,不至於看不懂。」蔡康永這樣解讀自己首次個展的大獲成功,除了易懂而吸引民眾前來,如果不喜歡,根本不可能排這個隊;其次是明星朋友們「病毒式的宣傳」,明星貼文表示喜歡某件作品,明星的粉絲就來朝聖。

蔡康永的明星朋友們無疑起了推波助瀾之效,即使他不要朋友們為人情而買,還是這一張、那一張地被朋友選走了。

企業家夫婦蔡明忠、陳藹玲挑了最大的一張「還有愛」,要掛在富邦文教基金會裡,這讓蔡康永覺得很受肯定,「為了人情買就不會掛,如果願意掛在基金會,我就覺得是一個認可」。

還有掛在大櫥窗的六個大字「一切只是過程」,本以為太大賣不掉只能捨棄,沒想到設計師陳瑞憲要了,要掛在他設計的某棟建築裡。因為陳瑞憲曾跟董陽孜一起策過展覽,所以蔡康永也覺得這是一個認可。

周杰倫喜歡正面、開朗的藝術品,選了會讓他笑的「狗會講話那還得了」;陶晶瑩選了「關我屁事」;文化局長蔡詩萍的女兒選了「關我什麼事」,小S看著「這個笑淚灌溉出來的」就落淚了,但選了「其實可以算了」。

林志玲選中「值得的」,蔡康永為這張作品保留三面牆的獨立空間,很多女生靠近後,盯著默默落淚;青峰選了「我在等外星人帶我走」,說這正是他的人生寫照;五月天來時已經沒有東西了,蕭敬騰更是買走原本的非賣品草稿本,笑說要當成塔羅牌,每天翻一頁金句。

很多家庭主婦們看中「懶很好」,但關穎訂走了。其實還在布展階段時,有位男士逛進來,很喜歡「會死會死還活著」,因為這正是疫情三年的心情,最後卻買了「都會過去的」,因為這樣才能把公司經營下去。

這些民眾因為看得懂而有共鳴,讓蔡康永很感動,他最初就跟畫廊要求門口一定要寫「免費入場」,所有人都勸阻這個太過菜市場的行為,可是他堅持。因為他就曾經在紐約畫廊被警告卸下背包,免得碰髒藝術品,蔡康永希望,他的展覽,民眾敢靠近。

碎片閱讀的時代

蔡康永的書,已經成功玩轉文字語言,如今又將文字轉換成藝術,在他看來,這是一脈相傳的延伸。

微博開始之初有字數限制,蔡康永自我訓練在140個字含標點符號內,寫完本來一篇文章的內容;再後來,當他發現人們對140個字也沒耐心時,又一直縮短,最後可能就是「值得的」三個字,「對我來講,這個縮的過程很有趣」。

「很多人講碎片閱讀是抱著負面的態度,覺得這樣沒有讀到完整的東西,可是我覺得,什麼時代的人就讀什麼樣的東西。」蔡康永說,既然是碎片閱讀時代,「我就供應碎片閱讀的人可以讀的東西。」

他舉例,當年輕一代在手機上看「臥虎藏龍」,不介意看不到銀幕才看得到的細節時,就不用再「掙扎」了,「已經走到這個地步,『臥虎藏龍』也好,『捍衛戰士』也好,要跟抖音視頻一起競爭你的眼球,這個時候還要像馬汀史科西斯導演一樣大聲疾呼說『鋼鐵人』不是真的電影,其實很尷尬,沒有人在乎什麼是真的電影。」

「我在這樣的時代裡,如果還要不高興現在讀者都不讀幾萬字的文章,我寧願做那個碎片閱讀的人能夠收到的碎片。」蔡康永說:「碎片有碎片的美。我這次做這一批作品,其實它們很碎片,但我沒有障礙。」

在藝術的武林之外感動人

蔡康永(右)與製作藝術品的技術夥伴鄭以琦。圖/蔡康永提供

第一次個展大成功,蔡康永卻對未來的藝術之路有些猶豫,因為在專業的世界裡,專業藝術家會有追求,可能是公共藝術的標案、國際的雙年展,但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如果我做到那一塊去,人家就會覺得你真的踩太遠了。」

蔡康永首次舉行藝術個展。攝影/沈昱嘉

蔡康永說,如果只是默默地在一個畫廊裡辦一個小展覽,掛幾十幅畫,有人看了感動、擁有會覺得很快樂,「那這件事就很值得做下去,因為這件事是我最在乎的。我沒有野心要被當成一個認真的藝術家。」他只想帶來感動,做出讓人感動的東西,寫書可以、做節目可以,不是只有藝術做得到。

蔡康永計算,展覽一天就算一千人進場,一個月三萬人,放在電視節目裡,一分鐘三萬人的收視率,這節目是活不下去的,可是三萬人受到的影響,是跟看電視不一樣的,這些人是主動走進了他布置的空間,被喚醒了一些沉睡已久的東西。

蔡康永對當代藝術有深厚研究。攝影/沈昱嘉

「在藝術的武林中,大家必須把藝術當一件認真的事對待,因為那是大家決鬥的地方。」但蔡康永自認不是要在裡面決鬥的人,就輕鬆一點,「我起碼希望這一次做到的是,能讓第一次走進畫廊的人以後都會覺得進畫廊沒關係。」

藝術還要不要做下去,蔡康永要看還有沒有力氣自己做,而目前正認真在寫奇幻小說。

至於最初創作的起源NFT,蔡康永在自己下場玩了一輪展覽後,仍認為「藝術品跟人的關係是必須這樣的親身接觸,NFT就做不到這一點」。因為他的文字,不管是以出版或藝術的形式,是要有溫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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