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出版社編輯」,被裁員 43 小時後我做了這個決定
【人在職場漂】
43小時前,週五早上我被喚進去經理室,心裡一驚這週有做錯什麼事嗎?除了,週一午休不小心多睡了25分鐘04秒,週三的時候把主管的卡拉雞便當訂成炸雞便當。
此外我應該是個兢兢業業的編輯吧?走入經理室,經理圓潤的臉上有兩粒中年「青春痘」,中等的身材袒露在椅子上,似坐似躺的的姿態,把全身的重量壓在電腦椅上。
逛書店
早餐的油光還沒從嘴上擦去,完食後的垃圾在桌面上整理成一袋,微笑的油嘴張開到「小葉啊,公司知道你很辛苦。」我心裡暗自竊喜,我的努力難道被看見了,那些孤獨改稿的夜晚,早晨行屍走肉的痛苦,難道!難道!我要成副總編輯了!
「你也知道公司的近況。」
「是,我知道,主管您也辛苦了。」
「唉,出版業不會倒,但也不會發財了」經理把個人的神傷展露在外,而我盡力把忐忑吞回腹內。
「我們要裁員,編輯室算好的,只要裁一個。」
「我⋯⋯,嗎?」我忘記當時的語氣了,也許帶點哭腔把經理嚇到,也許我表現得真的很淡定,使經理覺得他的判斷太對了。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該給的資遣費會給,你要推薦信我也可以寫。小葉啊,我也是這樣走過來的,我懂,真的懂。」
走出經理室已是中午11點,走出來第一件事是把經理桌上的垃圾丟了。我沒什麼心情,也完全沒有情緒,只想回去躺著補眠然後吃一頓。最後整理完工位、交接工作、到人資那裡辦完手續是下午兩點。這一套流程居然可以順暢無阻,往常這些行政拖拖沓沓被我暗自怒罵了不知道幾次,交接更是寥寥幾句就能帶過,我好像了解為什是我了。
我以為這世上只有少數的「高級技師」在運作這個世界,而那些規劃世界的「工程師」們是我一生無法觸及的,其餘的「螺絲」如我,可有可無。但是,我曾經以為我們ㄧ樣無用一樣有用,相互運作沒有差別。而今我再次忖度,這人間豈有「一樣」二字,只是我微小的不能再和他人相比了。
被裁掉後的43小時我花了942元。
走出公司我的戶頭進帳33480元,總資產有41220元和一台騎了7年的機車,這是我被開除的第3個小時。這一切太快像是早有預謀,或者我早就被厭倦而不自知,罷了,去睡覺吧。
睡醒後是晚上七點,身體的日夜規律從這裡開始崩塌,夜不能寐,日難以事。走到鄰近的廉價西餐館,吃了一盤鮭魚青醬義大利麵加B套餐,另外加點一份比薩,這就算大餐一頓了,應該能消遣我心中匍匐的鬱結,這一餐花了我324元,屬實是太超過了。
回到租屋處還有很多事要想,下一份工作要做什麼?如何跟父母講?要回家鄉發展嗎?待在台北下個月12000的房租繳得出來嗎?還是出門旅遊去環遊世界88天?我想40896元和一台機車環遊台灣八天都難。
下午的熟睡能逃避追著人生跑的大哉問,晚上的失眠逃得了嗎?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街道的機車聲飛馳而過,噪音從窗外灌入7坪的套房內。
宵夜吃了一碗泡麵,早晨四點入的眠,再次甦醒已經是晌午了。那些夜晚追著跑的問題還在奔騰,而我還捲曲著身軀躲在棉被裡躲著這一切。午餐是全家的便當89元和27元的飲料,昨晚的泡麵45元加起來是161元。我現在總資產有40735元,我在如今成為廢紙的書稿上計算著帳務,明天要繳上個月的信用卡7380元,10號要繳房租12000元。如果想要留在台北找工作,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生活費只有21355元。
窗外的高陽曬進屋內,機車、汽車、電風扇的噪音轟炸著腦袋,腦袋瓜像脹氣似的不能運轉,好想把這些聲音一鍵關掉,好想颯氣一點聽聽冷氣的聲音。時間會在煩惱中蹉跎而過,想起少年時期,領零用錢的貧困高中生不覺得窮,上課睡覺不覺得浪費時間,翹課出遊反倒是把握青春了。
後來在讀《月亮與六便士》新版翻譯時,我才想起原來我也青春過,只是那會心一笑只是一抹而過,編輯的使命才能養活壯年。青春不用滋養,青春就是滋養。
下午兩點我已經24小時沒進公司了,被開除了整整27小時,我還沒找到新的出路。租屋處像個烤箱熱氣蒸騰,不通風的房間像是安眠藥,不舒服但是犯困。這一睡既是逃避也是掙脫,再次睜眼又是晚飯時間,又是花錢。
為什麼!白天總是睡得特別深沉,即便不開冷氣弄得渾身黏膩,噪音、光線都在最不適當的刻度,這樣不堪的環境我才能睡著。夜空高照、悠然的睡前音樂,適當的冷氣聲輕輕的轟轟作響,躺在床上看著昏暗溫暖的色調,淡黃色的光微微的鋪滿天花板,但就是睡不著。
再次甦醒已經晚上7點,人生的逃亡該休息了,我一定要振作,要調生理時差、要找工作、要離開這個租屋處,我心裡暗自對自己打氣。我要很多東西。突如其來的正向樂觀是因為該打電話回家了,若非是這個月還沒和母親通電話報平安,這碗心靈雞湯斷是不會煮成喝下的,還有也許家裡能給一些銀兩。
為了振作要先充實自己,要犒賞自己的覺醒,所以我決定叫外買。這頓外賣吃了250元加上外送費35元和平台新政策服務費15元,一共是300整,煮雞湯還挺花錢的。
被開除的第33個小時我拿起手機,找到母親的LINE點進去,上一次聯絡是母親轉發反詐騙的訊息給我,而我僅僅回傳一個「讚」的貼圖草草結束對話。
那時的我以為我是公司重點栽培的編輯,把新譯版《月亮與六便士》交給我處理,再次回想只不過是要我負責前期的聯絡和催稿,自會有人接手後期的出版,再把「編輯:吳XX」印在書上最後的版權頁。
撥通電話,話筒裡傳來母親的聲音,熟悉的聲音像是長了繭一樣有些沙啞。
「吃飯了?」
「吃了,你感冒喔?」
「小感冒有看醫生啦,現在看醫生貴桑桑(台語發音)掛號費要200餒。」
「台北早就要250了。」
「台北不一樣那是給成功人住的地方,你那裡夠不夠用?有沒有吃飯?要好好睡覺啦!聲音聽起來比豬還難聽。」默不作聲是我唯一能做的,該怎麼開口呢?電話那頭也是安靜不語。
我可能就是那位不適合台北的「失敗人士」,我在這裡的作用是襯托都市的燈紅酒綠。都會是給成功人士精心佈置的遊樂場,但是我們才是成功人士成功的原因,我們就是那些佈置品。
「我沒工作了。」簡單明瞭,我想盡快結束這個報備,如若母親執意再往下打聽,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落寞、擔憂從母親的傳聲筒轉譯成數位資料,傳到塔台再傳回我的手機聽筒,最後的聲音是沈默。安靜一晌還是開口了,只是這次的聲波像是長了更多老繭「要回來嗎,錢不夠用我這裡還有一點」
「夠用啦。」
「夠用就好,家還是要回,你爸每天跟鄰居說你在出書,有時間就回來。」
「好,先這樣。」
晚上8點17分,被開除的第33小時17分鐘,存款40435元扣掉明天要繳的信用卡費 7380元是33055元。我有點想回東港,我的老家東港,長期以來凡是有人問我「你是哪裡人?」我一概回答「東港人。」
我有點想旅行,想遠離這裡,這座城市把我磨成滄桑的成年人,但是真實的我卻還是天真的少年,就像我天真地以為我就要升職成為「葉副總編輯」。這一夜還是難眠,淡黃色的燈鋪滿天花板,昨夜看著這一切覺得焦躁、憤怒,今晚覺得有點孤寂、蒼涼。難道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感回來了,還是真的到了該發愁的年紀了。
即便大學就在台北生活,我在東港的許多習慣還是改不掉。失落的時候習慣喝一碗魚湯暖暖胃,這樣的魚湯總讓我感到安慰,失戀時會想看海,雖然也於事無補,只是靠近海岸讓我放下緊繃的神經好好放鬆。
從小聽海的沈吟、海的怒哮,海的熟悉給我一點安全感。台北沒有海,北海岸太遠了,騎車要40分鐘,多數時候還要淋雨。我好懷念「熟悉的安全感」,面對波濤洶湧生活的我,感覺在海上,但我習慣在海邊,那裡溫暖一點。
高中時候我曾經翹課到海岸,不為別的就為了看海,看海浪前仆後繼,我的呼吸通暢了許多,在海邊我感受到了呼吸。離開海岸的失控,讓我想活在海底,在海岸邊呼吸我才能在陸地上生活。
在台北深夜睡不著的人比繁星還多,我們的憂愁壓過繁星的明亮,但是每一次失眠都是一次自我燃燒,也許在這樣恍恍惚惚的夜晚會有新的思緒改變。
我想既然睡不著不如開燈做點事,至少讓這一夜有趣一點。我倏地起身整理起房間,把撒滿紙張的書桌一一排列整齊,用不到的便丟棄,那些被淘汰的投稿捆成一紮放在門口,在大肆整理一番過後把旅行用的後背包掛在牆上的掛勾,行李箱拖到掛勾下方的空位就算完成了。
子時三刻,睡意像是被大掃除給掃淨般,生命從未如此清醒過。
花了185元買了新譯版的《月亮與六便士》電子書,那些曾經在我房間裡乘載熱情的初稿在36小時之前,被我丟進大樓回收箱裡了,而殘餘的紙張我拿來算帳用了。用一晚上把過剩的熱情燃燒殆盡,讓餘燼的塵土涅槃重生。
這一夜我回到閱讀的起點,曾幾何時閱讀可以沒有壓力,可以不用面對考試而死記硬背、不用面對作者、不用思考市場、不用面對老闆,忘情忘我的徹夜狂讀一本書,沒有目標就是想繼續讀,讓這一切燃燒殆盡吧!
被裁的43小時漏夜讀完了《月亮與六便士》,出門覓食早餐,晃了一圈被睏意襲擊,飢餓感褪去,毅然決然返家大睡一場是必要睡的酣暢淋灕。
曉夢時分——哐!
一聲巨響,把我從夢中拉回真實,夢裡我回到高中,好似前世總總。旅行的後背包掉落在行李箱上面,連同掛勾一起掉落,只不過後背包平躺在行李箱上,而掛勾則是側躺在地面上。
也許,是時候拋下台北去旅行、回東港,趁來得及的時候拋下這裡,9號中午我打給房東和他說明天我不續租了,房東淡淡的回「違約金是一個月房租」霎時間我好像失了魂,原來沒有所謂的恆定付12000。被開除時好像也沒有現在落寞,從山腰處跌入谷底沒那麼的痛,可一旦有了希望開始往上攀爬,失了手就叫人無法承受。
「喂!還剩兩個月你要不要租完。」
愣了一下,我反應式的回話「那⋯⋯那個我想一下。」
「明天就要繳房租了!快點!」這種不耐煩的語氣我聽過太多了,這般的不耐煩反而刺激我的思考,好像是面對作者、面對書商、面對老闆一樣,逆境中也能擠出一、兩句話。
「上個月叫你修的漏水你沒修,也不讓租屋補助,一度電7塊,你確定要違約金?」吞吞吐吐地把這一句說完,我覺得我和老港片的主角一樣機智。
「算了,違約金收你1000好了。媽的!真難搞,年輕人這樣是會吃虧的。」
「好。」
掛斷電話,隨即匯1000元過去,房東連貼圖都懶得傳。這一段極不愉快的對話像是在台北的最後一仗,而這一次我要凱旋而歸了。雖然這1000元給出去還是不太愉快,但是心情卻像是打了勝仗一樣。
總資產31870元和一台七年的摩托車,所幸昨天整理過房間,今天的搬家格外快速,不到下午兩點我便整理完畢,把小行李箱放在機車的腳踏處,背著後背包啟程。我要從北投的巷弄裡騎車回東港,是歸途,也是旅行。突如其來的計劃像是翹課一樣荒誕、未知,因為未知所以雀躍。
騎到雲林我才想起還未向家裡報備——「媽,我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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