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文學獎精選／女兒，妳可曾知道媽媽與龍眼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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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昭鈴

剝龍眼

時序進入溽暑，小鎮瀰漫一股濃厚的味道。

相隔幾百公尺鄉里門口，三五成群的剝龍眼自成一世界，我問妥價格後，便逕自搬來板凳，賺取暑假零用錢。

這時，龍眼已撥完外殼，裝在大塑膠袋裡。特製木桌上中間是鐵面鑽洞，下面隔著火熱木炭，透過烘烤讓冰冷的龍眼更入味，順便人工去內殼，讓它再次華麗的變身。剝龍眼是有技巧的，要趁熱從底頭下方剝起，稍不留神小手就燙火「碰趴」。有時炭火太焰，嗶嗶剝剝的龍眼探戈彈跳著;濃厚的味道徘徊在鼻頭，直直竄入衣服纖維。

時間就是金錢，有的人喜歡一心二用閑話家常，名為關心實則打探別人的隱私，不知不覺就誇耀遠方的兒女工作月薪高寡，有的附和幾句養兒育女的期待、似有若無的討論八點檔劇情;但大部分的人則因生活而沉默不語工作。圍繞在小小的桌椅上，大家不約而同地把手裡龍眼籽，咚咚咚丟入鐵製奶粉罐。

偶爾，咚咚咚聲音會中斷，抬起頭來發現──嘴饞的孩子早就在一旁偷吃了，小孩才不管衛生的問題哩。但只要別太誇張，大人們通常會視而不見。撥好的龍眼堆像一座咖啡色小山，甜美的汁液滲透進入木板，迎來了蒼蠅的飛舞。

好像所有太過甜蜜的人生，總有不懷好意的嫉妒和攻訐。

長大後偶然的機緣拜訪產地，前置作業得靠龍眼木烘焙「落、烘、脫、翻、裝」就得耗工費時。一棵龍眼樹下，掛上一坨腐肉，吸引許多金蒼蠅的圍繞。原來，過去靠蜜蜂來傳播途徑，因為缺蜂早已改為蒼蠅來執行了。

我這才恍然大悟，我們許多引以為豪的傳統延續，早已支離破碎。

童年時的店家都備有一臺磅秤，半斤等於八兩，一斤工資十圓。

功夫俐落的婦女，可以賺伍拾元以上，但小朋友通常得花兩小時才掙得五塊錢。大大的伍圓人頭硬幣，握在手上有說不出來的厚實，很有成就感。但窩在烤爐旁邊太久，不僅會頭眼昏花也會腳麻，要隨時起來走動，上個廁所也好。而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抹布，上面沾有龍眼碎肉，揉合成一種詭異噁心的味道飄散，我被翻攪地五臟六腑胃酸直衝上食道。

結算發薪的黃昏時，巷口便出現叭噗。叭噗叭噗一球叁圓，兩球伍圓。草莓烏梅花生紅豆芋頭牛奶，任君挑選。推冰淇淋車的老人走在晚霞滿天裡，讓我有種聖誕老公公送禮物的錯覺;夏天熱得不多思索，口袋裡的錢就自動上繳了。舌頭舔在冰上彷彿就鍍上一層幸福的薄膜，讓童年顯得清涼透明、繽紛絢爛。

因此，當女兒捧著立冬湯圓時，碗中飄浮的龍眼和著老薑。我又聞到南國夏天鮮明的香氣，鼻端迴繞香甜厚實的回憶。我蹲下來問她：

女兒，妳可曾知道媽媽與龍眼乾的故事？

●本文為「臺南文學獎第十一屆」獲選作品。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琅琅悅讀」，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