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文學獎精選／吃一口鹹酸甜 不管日子再如何痛苦 也就心頭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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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吳品瑜

密封在玻璃罐的人生百味

孩童巴眨銅鈴般的好奇雙眼，探向的大千世界都是圓滾滾的，五彩斑斕還能踢躂舞動出聲音，那是封藏在玻璃球的夢幻，以稚氣來真空保存，延長幸福的期限。

即使童年生活拮据，卻並未限制我對生活的美好嚮往，有時延遲的擁有，反而更能以想像完形，甚至提高感官享受的邊際效用。

記得小時候，做家庭裁縫的母親，每週都得騎著單車載我去「大菜市」內採買衣服鈕扣、拉鍊、蕾絲與襯裡的「附屬品」，我最高興地除了摩娑一顆顆多彩且造型豐富的鈕扣，特別是聽著銅釦、鐵紐碰撞的清脆聲響之外，就是經過小公園圓環時，盯著那冰果室前臺一管管長玻璃罐，想像那五顏六色蜜餞的美妙滋味。

只有在有喉嚨痛的感冒前兆，母親才會捨得在冰果室買一杯楊桃湯給我喝，彼時塑膠製品尚未肆虐，老闆娘都是用厚實的長玻璃杯盛裝飲料，而當我雙手緊握時那份冰涼觸感更是直入心底。

我總是刻意地只就著杯緣慢慢吸舔，拖延的時光好讓我的眼睛能近距離直視每一管至少有 60 公分高的細長蜜餞罐，想像那些被糖水浸漬到縮皺的不知名水果，滋味是不是真的像名字所暗示的又鹹又酸又甜？

直到有次，坐在一旁時而嘆氣，時而與老闆娘吐苦水的母親，終於抓到我的眼神，在蜜餞罐上來回流連，嘆了一口氣後，便叫了一小盤綜合口味讓我嚐嚐。即使四十年後，依然能清晰回憶老闆娘打開玻璃蓋時，空氣爆擦出微微砰的一聲，氣味像下課鐘響往外衝的孩童，全亢奮地竄進鼻腔玩起躲貓貓。

鮮紅微辣的鹹橄欖、粉綠酸蝕的青芒果、黑亮亮的煙薰酸香烏梅、黃澄澄的鹹中帶甜小金桔、紅褐飽滿的果汁李、粉紅甜蜜的玫瑰李...，我以小竹籤叉起蜜餞，小鳥啄食般地咬上一米粒大小，再用舌尖捲進口腔，緊閉雙唇，完全捨不得以牙齒咀嚼，只是放縱口水如潮湧，任由鹹酸甜的滋味自由衝浪。

我不忘將小竹籤遞給母親，她卻皺著眉，毫無心思地搖搖頭，也許是希望我獨享，又或者她早已飽食生活的苦澀，再無多餘脾胃品嚐其他滋味。

「吃吃看！人生百味，吃一口鹹酸甜，不管日子再如何痛苦，也就心頭圓滿了！」老闆娘多夾起幾塊蜜餞放入我的小盤裡，勸母親一起吃。

我趕緊叉起玫瑰李塞進母親嘴中，隨著她的咀嚼，她淡淡地笑了，臉頰竟泛起了粉紅的光彩，讓我傻氣天真地相信，蜜餞也能將人染成幸福的顏色。

母親由陰鬱的蹙眉，轉為雲開霞飛的這一幕，始終護持我那以為蜜餞能完滿人生百味的信念。於是，當每每在情緒前絆倒時，我不忘咬一口蜜餞，讓鹹酸甜的滋味於身心同步豐富延展，接受生活中現起的一切，迎向讓自己成為奇蹟的本身。

●本文為「臺南文學獎第十一屆」獲選作品。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琅琅悅讀」，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