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獄十年的搶匪明天就能重獲自由,為什麼冒險逃獄?

(圖/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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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邁可.洛勃森

抵達三河聯邦監獄後,黛瑟蕊把車停在訪客區,往擋風玻璃外看,沿著長條形的草叢一路望向兩排架著有刺鐵絲網的圍欄,以及欄後駐守著獄卒的塔樓和牢房區建築。她拉上靴子的拉鍊,下車整整夾克,準備到接待處辦理冗長無聊的手續―填寫表格、交出武器和手銬,並讓獄方檢查她的包包。

接待處有幾個女人在等探視時間開始,她們顯然是愛錯了人,或跟錯罪犯―畢竟會落網的淨是些廢物、飯桶、騙子和腦殘。好男人難尋,好罪犯也不好找,黛瑟蕊心裡這麼想,根據她的觀察,好罪犯不是同志,就是已婚,再不然就是虛構人物,這個結論就算不完全正確,也絕對適用於一般男人。二十分鐘後,有人領她到典獄長的辦公室,她沒有坐下,只是在房裡走來走去,看著對方坐在那兒越來越焦躁。

「奧迪.帕瑪是怎麼逃走的?」

「他從監獄的洗衣房裡偷了床單,又把洗衣機的滾筒做成鉤爪湊合著用,就這樣爬出四周的圍欄。在非洗衣時間帶帕瑪進洗衣房的是一個資淺的獄警,帕瑪說忘了東西要去拿,結果一去就沒回來,他也沒注意到,我們認為帕瑪就是一直在那裡躲到塔樓獄卒晚上十一點交班後才出來。」

「警鈴沒有響嗎?」

「快要十一點時響了一次,但似乎是線路異常,所以我們重新啟動系統,花了大概兩分鐘,他一定是趁那個空檔越過圍欄的。警犬一路追到喬克谷水庫,但我們認為他是故意把帶有他氣味的東西丟在那裡,把狗引過去。從來沒有逃犯能游過整座湖,所以應該是有人在柵欄外接應他。」

「他身上有現金嗎?」

座位上的典獄長換了個姿勢,一副侷促的模樣,「經過查證後,我們發現帕瑪每兩週都會從他的囚犯信託帳戶領出最高限額一百六十元,但幾乎沒在販賣部買過東西,我們預估他手上的金額可能高達一千兩百元。」

帕瑪在十六個鐘頭前逃獄,到現在都還沒有傳出目擊消息。

「昨天停車場有你們沒見過的車嗎?」

「警方正在調閱監視畫面。」

「我要帕瑪過去十年來的訪客清單,還有他的詳細通信內容,一般信件和電子郵件都要。你們有讓他用電腦嗎?」

「他在獄中的圖書室工作。」

「電腦可以上網嗎?」

「我們有監控他的連線。」

「你們是誰?」

「圖書室的管理員。」

「我要跟他談,處理帕瑪案件的社工、監獄的心理醫生,還有獄中在工作上和他有密切往來的職員也要,對了,其他囚犯呢?有沒有人跟他特別熟?」

「這些人都和我們談過了。」

「不是跟我談。」

典獄長拿起話筒,打給副典獄長,講話含糊得彷彿齒間咬著鉛筆。內容黛瑟蕊聽不清楚,但語氣她聽得很明白―她在這裡,大概就像草地派對上的臭鼬般不受歡迎。

護送弗尼斯探員到獄中的圖書室後,典獄長斯巴克斯便以有電話要打為由,先行離開。他覺得嘴裡有股惡臭,想喝點波本威士忌蓋掉那味道。平時如果沒有今天這種棘手的事,他常會喝到必須拉下百葉窗,假藉頭痛之名取消會議。

他從檔案櫃裡拿出一瓶酒,往馬克杯裡倒了一口的量。斯巴克斯到三河監獄當典獄長也兩年了,他原本任職於安全級別較低的小監獄,後來因為任期內花費甚少,也沒出什麼嚴重的紕漏,所以獲得擢升。事實上,認為他管理手段多高超的人都誤會了,獄囚如果願意乖乖聽話,又怎麼會被關呢?

對斯巴克斯典獄長來說,究竟是先天的本性抑或後天的教養影響人類犯罪和再犯的機率,並不是什麼值得思考的問題,但他相信罪犯之所以存在,是由於社會失調,而不是因為監獄腐敗。他認為德州之所以充斥無腦的禽獸,是因為整個社會都把罪犯當成畜牲對待,不過自作自受的德州人民想必不會認同他的看法。

奧迪.帕瑪的檔案攤開在他桌上——沒有吸毒和酗酒前科,沒被判過刑,也未曾被停權。他在獄中的第一年,就因為和其他囚犯起衝突而被捅(兩次)、被砍、被揍、被勒脖子、被下毒,進了醫院十多回,後來情況雖逐漸好轉,但偶爾還是會有人企圖取他的命,一個月前就有個獄囚從鐵條間的空隙把打火機油灑進奧迪的牢房,想燒死他。

帕瑪雖不斷遭受攻擊,卻從未要求獨自監禁或任何特殊待遇,也不曾為了享受特權而討好誰,更不會扭曲規則,試圖讓自己好過些。奧迪的檔案和多數囚犯的差不多,家庭背景的資料甚少,或許他爸是酒鬼,也或許他媽是吸毒成癮的妓女,又或許他不幸地生在窮困的家庭,總之,從中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得不到解釋,也難以發現可疑之處,但斯巴克斯總覺得這件案子有點詭異,卻又難以名狀。

摩斯聽見獄卒重重地捶門,於是起身面壁。獄卒再度將他上銬,帶他去沖澡,接著領他到接待區―不是主要訪客室,而是通常只有在律師來拜訪客戶時才會動用的小面談間。

在獄中擔任心理醫生的海勒小姐等在面談間外頭。囚犯們都用減肥專家普里特金的名字叫她,因為她是全監獄唯一體重不到兩百磅的女性。摩斯坐了下來,等她說些什麼。

「所以是要我先開頭嗎?」他問。

「你不是要來見我的,」她回應。

「不是要見妳?」

「FBI想跟我們談。」

「談什麼?」

「奧迪.帕瑪的事。」

房門打開,一個社工走了出來,對接下來輪到的海勒小姐點點頭。摩斯等在那兒,雙腿打開成八字形,眼睛闔著,頭靠牆壁。囚犯和狗一樣,人間每過一年,他們都像熬了七年,所以殺時間算是他們的專長。同一本雜誌、同一本書他們都能再三重讀,同一部電影他們也能不厭其煩的重看,同樣的對話反覆重來,同樣的玩笑一而再、再而三的開,他們就是這樣消磨年歲的。

他想像著奧迪享受自由的模樣,想像他和好萊塢小牌女星上床,想像他在遊艇上把空的香檳瓶往身後的海裡丟。他知道這些場景不太可能成真,但腦海裡的畫面還是讓他揚起嘴角。

房門打開,一個獄卒踢踢摩斯的椅背,把他踹醒。摩斯爬起身來,拖著腳步緩緩地走進房裡,刻意縮起肩膀,讓自己看起來弱小一點,也謙遜一些。面談室裡有個女孩在等著,不對,不是女孩,是個留著鮑伯頭,戴著閃亮耳環的女人。她亮出警章。

「我是FBI探員黛瑟蕊.弗尼斯,請問我該叫你摩斯還是傑若麥亞?」

摩斯看到她的身高太過訝異,一時間回答不出來。

「怎麼了嗎?」她問。

「是有誰把妳丟進滾筒式烘衣機嗎?妳根本就縮水了五個尺碼吧?」

「沒有,我本來就是這樣。」

「但妳真的很小一隻耶。」

「你知道長得矮最大的壞處是什麼嗎?」

摩斯搖搖頭。

「我一天到晚都得看屁眼。」

他對她眨眨眼,露出笑容,坐了下來,「這個好笑。」

「這種笑話我還有很多。」

「真的?」

「有天威利.旺卡打來叫妳回家了。叮咚,妳沒聽說女巫已經死了嗎?妳不是應該在《魔戒》裡嗎?如果妳是中國人,會被叫做小妮子哦……」摩斯笑得椅子都在震動,手銬腳鐐也鏗啷作響;「我長得太矮,所以只能在兒童池踩水,想上雙層床鋪的下層也得爬梯,一打噴嚏就撞到地,要跳上馬桶還得助跑,哦,還有,我跟湯姆.克魯斯不是親戚,」她說到這兒打住,「笑夠了嗎?」

摩斯抹掉眼淚,「對不起啦,探員,我沒有惡意。」

黛瑟蕊並未因他的道歉而軟化,只是逕自看回檔案夾。

「你的臉怎麼了?」她問。

「車禍弄的。」

「你這傢伙挺有趣的。」

「這種地方還是需要一點歡樂氣氛嘛。」

「你跟奧迪.帕瑪是朋友對吧。」

摩斯沒有回答。

「為什麼?」她問。

「什麼為什麼?」

「你們會什麼會變成朋友?」

這問題很有趣,但摩斯從未真正思考過。人和人究竟為什麼會交上朋友呢?他和奧迪興趣不同,背景迥異,彼此之間也沒什麼特殊的火花,除了都吃牢飯以外,他們根本沒有共通之處。探員在等他回答。

「他不肯投降。」

「什麼意思?」

「有些人待在這種地方,就會一直爛下去,變老變刻薄,抱怨社會不公平,說自己都是因為童年太悲慘或遭遇過不幸的事,現在才變成這樣;也有些人會責怪上帝,或尋求上帝的慰藉;有些人則會畫畫、寫詩、讀經典作品;還有些人會舉重、玩手球,或寫信給曾經愛過他們,最後卻看著他們沉淪的女孩,但這些事奧迪都不做。」

「那他都做些什麼?」

「他忍耐。」

黛瑟蕊還是不懂。

「探員,妳信上帝嗎?」

「我是在基督教家庭長大的。」

「妳相信上帝為每個人都預備了遠大的計畫嗎?」

「我不知道。」

「我爸不信神,但他說悲苦、絕望、沮喪、失落、殘酷和死亡這六個天使的確存在,還說我們遲早會和每一個都打上照面,但最好不要一次遇到兩個。可是天使總是成雙成對地來找奧迪.帕瑪,有時還一次三個,每天都來。」

「你覺得他很不幸嗎?」

「那孩子只要沒遇上壞事就算幸運了。」

摩斯低下頭,用手指摩娑頭皮。

「奧迪.帕瑪有信教嗎?」黛瑟蕊問。

「我沒聽過他禱告,但他跟監獄裡的牧師有過很深奧的哲學性討論。」

「討論什麼?」

「奧迪不認為他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不相信他的命運已經註定好,也不覺得基督教的道德評判有壓倒性的力量。他說很多基督徒話講得好聽,行為卻沒有耶穌的風範,反而比較像約翰.韋恩。妳懂我意思嗎?」

「嗯。」

「聖經上明明說要吾愛吾鄰,既往不究,但人類讀了兩千年的聖經,結果竟然把經文拿來當作轟爆敵人的藉口,奧迪說的就是這種狀況啊。」

「摩斯,他為什麼逃跑?」

「探員,我是真的不知道。」

摩斯用雙掌揉臉,感受臉上的瘀青和腫脹,「這種鬼地方就是這樣,違禁品和謠言滿天飛。關於奧迪,每個囚犯都有不同版本的故事,有人說他中了十四槍,卻還是活了下來。」

「十四槍?」

「我也只是聽說而已。我看過他頭骨上的疤痕,他一定是被轟得支離破碎後又再拼回來的吧。」

「那錢呢?」

摩斯皺著臉笑了,「一開始大家說他賄賂法官,所以才不用上電椅,現在大概會說獄卒收了他的錢,才故意讓他逃掉。妳到處問問,就會知道每個人各有不同的說法。有人說錢其實早就花光,說奧迪.帕瑪在加勒比海有座小島,也有人說他把鈔票埋在德州東部的油田裡,還有人說他哥卡爾在加州娶了電影明星,過著上流社會的生活。監獄這種地方就是謠言一堆,畢竟那麼大一筆錢下落不明,誰不感興趣,」他傾身向前,踝鐐撞上金屬椅腳,發出鏘啷聲,「但妳想知道我怎麼看嗎?」

黛瑟蕊點頭。

「我覺得奧迪.帕瑪根本不在乎錢,也不在乎被關。其他人都是一小時一小時地數日子,但他卻能盯著遠方,好像眼前是一大片海洋,還是飄在營火上的火花似的,那副表情實在會讓人覺得牢房根本沒被牆圍住,」摩斯頓了一會兒,「要不是那些夢……」

「哪些夢?」

「以前我常常躺在床上偷聽,想說他哪天晚上會不會脫口說出錢藏在哪,但從沒等到,不過倒是有聽見他在啜泣,那聲音就像在玉米田走失的孩子喊著找媽媽一樣。我很好奇他這樣一個大男人是為了什麼事哭,所以就問他,但他不肯多談。他不覺得哭有什麼好丟臉,也不怕人家因而覺得他軟弱。」

探員看看她的筆記本,「你們倆一起在圖書室工作時,奧迪都在做什麼?」

「唸書啊,閱讀、排書這類的。他會自學、會寫信,還會幫別的囚犯準備上訴,但從不替自己準備。」

「為什麼?」

「我也問過他。」

「他怎麼說?」

「他說他有罪。」

「你知道他本來昨天就可以出獄嗎?」她問。

「我聽說了。」

「那他為什麼要逃跑?」

「我也一直在想。」

「然後呢?」

「妳問錯問題了。」

「不然我應該要問什麼?」

「大多數囚犯都自以為強悍,但每天總會有些事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軟弱。奧迪這十年來都在為他的生命奮鬥,幾乎每個禮拜都會有獄卒跑到他的牢房,像繼父一樣痛扁他,問他妳現在問的這些問題;白天他還得應付墨西哥黑手黨、德州監獄幫、雅利安兄弟會或是隨便哪個白癡集團的人,因為那些惡劣的膽小鬼都想從他那兒挖點什麼。

書名:《死活不論》
作者:邁可.洛勃森
出版社:臉譜出版
出版時間:2025年4月29日

「也有些人就是有種和貪念、權力都無關的衝動,或許奧迪擁有某種他們想摧毀的特質吧,可能是他一派樂觀的模樣,也可能是他內心的平靜。那些垃圾不只想傷害他,還想把他生吞活剝,開腸剖肚,將他的心吃乾抹淨,直到奧迪的血流滿他們的臉,染紅他們的牙齒才肯罷休。

「原因我雖然不清楚,但打從奧迪入獄的那天起,似乎就一直有人在背後指使大家殺他,而且一個月前情況越演越烈,那孩子被刺、被勒、被打、被關又被燒,卻從來都不恨、不悔,也從不示弱。」

摩斯抬頭迎向黛瑟蕊的凝視。

「妳想知道他為什麼逃跑是吧,妳問錯問題了。妳該問的是,他為什麼等到現在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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