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經濟學家皮卡提《社會主義快來吧！》：全球貧富不均，我們的處境為何？

《二十一世紀資本論》作者皮凱提，用觀點為2016-2021年世界大事留下註記。皮凱提認為：「真正的改變不會到來，除非公民能重新掌握社會經濟議題與各種指標，從而組織集體審議。」在這系列思考當下挑戰的文章中，皮凱提拒絕困守現有規則，提出各種⼤哉問、⼤膽而創新的解法建議，並非為了提供唯一的標準答案，而是激發我們也去探問：「更平等更合理的世界，該是什麼樣⼦的？」皮凱提額外授權中文版《社會主義快來吧！》，收入較法文原版更多的四篇新文章，涵蓋他對美國總統大選、疫情後更趨嚴重的世界不平等，以及世界應如何回應中國挑戰的思考。（編按）

文／托瑪．皮凱提（Thomas Piketty，法國經濟學家）

在來自全球五大洲150位學者的共同努力下，關於全球各國所得分布的全新資料最近在世界不平等資料庫（WID.world）上線公開了。這些資料告訴我們哪些關於全球貧富不均狀態的資訊呢？

其中主要的不同之處在於此次匯整的資料幾乎涵蓋所有國家。靠著在拉丁美洲、非洲與亞洲進行的研究，受調查的國家現在有173 國，相當於全球人口的97%。此外，從最貧窮的人口到最富有的人口，新的資料讓我們得以精細分析每個國家整體分布的變化。

具體來說，我們早已知道過去數十年間，隨著大家口中「前百分之一」階層的暴增，貧富差距被上層人口越拉越大。不同於以往的是，這次我們嘗試系統性地比較全球各地的中下階層處境。從中我們觀察到，不同國家後50%貧窮人口的所得占比差異相當大，在總額的5%至25%間擺盪。換言之，假設國民所得相同，後50%貧窮人口的生活水準差距可達五倍之多。由此可知，我們應該儘快拋開GDP與各項總體經濟的總和數值，更加看重針對分布與各明確社會群體的研究。

我們也注意到每個國家的貧富不均都十分嚴重。前10% 富人在所得總額中的占比介於30% 至70% 之間，而各國富人的占比都明顯高於後50%的人口。如果檢視的是資產（所持有的財富）而非所得（一年中賺取的財富）之分布，則落差會更加明顯。事實上，後50%人口幾乎沒有任何資產（占比通常低於總額的5%），即使在最均等的國家也是如此（如瑞典）。不過目前可取得的資產相關資料依然不足，我們希望2021年在資料更新上能有所突破。

至於所得之分布，我們觀察到國家之間有極大的差異，同屬特定區域或發展程度相同的國家亦是如此。由此可知，各國採取的政策可能會造成差異。例如在拉丁美洲，我們發現巴西、墨西哥或智利的貧富不均歷來都比阿根廷、厄瓜多或烏拉圭嚴重（後者數十年前便實施較有企圖心的社會政策），而過去20年間，這兩組國家間的差距越來越大。在非洲，貧富差距最極端的地方在大陸南端，當地自種族隔離結束後從未真正實施任何土地或財富重分配。

整體而言，全球貧富不均的地圖既反映早年殖民統治差別待遇與種族歧視之效應，也反映當代超級資本主義與晚近社會政治運作造成的衝擊。在貧富差距最大的幾個國家，如智利或黎巴嫩，近年來的社會運動都盼望著徹底轉型的到來。

中東看來是全世界貧富差距最大的地區，一方面是因為國界的劃分讓資源集中於君主制的石油國家，另一方面是因為國際銀行體系讓石油利潤得以轉為永久的金融孳息。由於缺乏更均衡、更具社會聯邦主義與民主精神的新區域發展模型，如同一個世紀前的歐洲，目前當道的極權與反動意識型態恐將繼續掌控這片土地。

在印度，頂層人口與廣大民眾之間的差距已達到殖民時代以來的空前高點，而信奉印度教的國族主義者相信引發身分認同與宗教上的矛盾，便能紓解社會經濟層面的挫敗感，因此導致已陷入貧窮危機並長期被邊緣化的穆斯林少數族群所承受的歧視日益加深。

從資料中亦可注意到，東歐國家的貧富不均自1990年代以來持續惡化。共產政權垮臺後，貧富不均對俄國的衝擊原本劇烈得多，而這個曾經徹底廢除私有財產制的國家，在幾年內轉變為寡頭政客、財稅天堂與金融黑箱的世界首都。不過將近30年之後，東歐國家的貧富差距逐漸接近俄國的水準。薪資停滯與利潤大量流出國外的現象使人們的無力感越來越深，而這是西歐國家難以體會的。

就全球而言，我們的確觀察到全世界後50%較貧窮人口的占比明顯上升了，在新興國家的經濟成長下，由1980年占全球所得總額的7% 成長到2020年的9%左右。然而這樣的成長僅是相對的，因為全球前10%富人的占比依舊穩定維持在53%左右，前1%最富有人口的占比則由17%上升至20%。衰退的是富裕國家的中層與中下層人口，排斥全球化的力量因而越來越強。

總結：全世界處處可見貧富差距的撕裂，新冠疫情更是雪上加霜。唯有更努力推動民主透明與金融透明—目前的力道遠遠不足—才能找到讓大多數人都能接受的解決之道。

●本文摘選自衛城出版社所出版之《社會主義快來吧！皮凱提的二十一世紀問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