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佳／活在另一星球的失智阿姨

我是一間托老中心的志工，將近三年以來深深感受，台灣老化的速度愈來愈快，中心接受委託照顧三十位左右的阿姨，幾乎都有退化失能傾向，在手作及體能活動課時，更能明顯察覺她們的各項反應確實比較遲鈍，不如同齡的健康者。

其中有三位阿姨從外在行為就能確定已完全失智，共同的特徵是不說話，安靜地在中心裡遊走，身上彷彿背著一張「請勿干擾」的標誌，從不與其他人有任何交集。

阿娥姨每天起床後，便在中心約四十坪大的空間規律地每走三、四步停頓一下地從這頭走到那頭，走累了就裝冰水喝，喝完繼續走，腳步穩健。到中午用餐時間便自動停歇，坐在貼有姓名的座位等待照服員送上餐點；她舉筷穩妥，不會掉落飯菜在桌面，湯也喝個精光，清洗碗筷後去刷牙，接著往躺椅躺平蓋上涼被午休。這訓練有素一氣呵成的動作，深獲照服員讚賞，說她是最省心的阿姨，千萬別打攪，讓她愉快地走吧！

瘦小的華姨也是不吭聲緩緩安靜遊走，走到沒人坐的空位就坐下，絕不占位，坐時會秀氣蹺腳，一會兒又起身走動。偶爾會在角落無聲端坐，時間長到我忍不住過去探看她是否睡著了。但並沒有，她就只是低頭專注看著地面，宛如陷入沉思的哲學家，不知她的身軀裡承載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心事？

同樣瘦弱的真姨，老是邊走邊發出聽來像「嚓嚓！嚓嚓！」的喃喃自語，沒人懂其中涵義，我開玩笑說是外星語，可惜我們不是ET，無法溝通。她的招牌舉動是手上拿著旁人看不見的抹布，任勞任怨地把所有桌椅一遍又一遍抹過，用餐時間才休息。

有回她擦廁所門把太久，影響旁人如廁，惹來喝斥，我趕緊過去環著她肩頭，試著告訴她前面的桌子還沒擦，想帶她離開免得造成紛爭，沒想到她竟然肯跟我走。現在這句「前面的桌子還沒擦」成為我倆之間的通關密語、溝通之鑰，歪打正著。

這三位阿姨，不識今夕何夕，活在截然不同的星球中，外人眼裡她們病了，但或許對她們而言，失智何嘗不是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