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綠如／喵貓與吼獅

四歲元寶與十五歲哥哥性情與年紀天差地別，宛如源自不同世界。若哥哥是天堂來的報恩使者，他便是地獄來的神秘使者。

每日傍晚接近他進家門的時刻，頭便隱隱作痛。

拉他進浴室洗手，唉呀唉呀推手痛不洗，狡黠轉身將小手浸入馬桶，手沾著肉眼無法見的病菌，作勢放進嘴巴，我失控尖叫，欲撥開他手，細竿身軀敏捷，揮舞菌水的指，緩緩於空中畫出完美大圓，再如影般穿過哥哥的防守，雙腳交叉蹦跳入室，在潔白棉被上留下十指拓印。

瞇眼邪惡微笑，閃爍某種挑釁與心滿意足。耐住體溫攀升，血管激速擴張，萬般哄求終讓他淨手上桌吃飯。小腳一蹺化身美食家，指指點點要這不要那，示意我餵他；食一入口，眉心微皺，將口中唾沫之食丟扔在桌，枉費數小時的苦心，理智線再次被踐踏。

一番修理後，他眉心糾結漸轉為紅，跺腳推椅，拗倒在地，發出獅般咆哮，「哇──」厚重刺耳，「吼──」暴風雷霆。

躺地滾翻的技藝，宛若天生，飯菜經他踢落狼藉一地，嘶吼聲宛若重錘於耳蝸上磨刮槌敲。

他出生後，不曾在餐桌前安穩吃過一頓飯，某次家庭聚會上，因此被父親當眾喝斥，我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

靜謐的星空下，自問是從哪裡開始出錯的呢？元寶的教養，竟成中年途中最沒成就感的事。

某回因瑣事與老師通上電話，鼓起勇氣問元寶在校狀況。她發出燦爛如陽的笑聲說：「他很乖，我們都叫他暖男耶！」

據老師轉述，某次小女生搶他玩具。他不哭不鬧，眼底蘊含淚珠，默流幾滴男兒淚。趁老師不注意，貓尾力道偷拉對方頭髮，極度溫柔又優雅的報復，風度不失童真。（腦中閃過，在家總以獅掌力道，痛打哥哥的模樣……）

「老師……您說的是元寶嗎？」「是元寶啊！他常主動照顧同學哦，全班只剩Ｋ包尿布，他會提醒Ｋ記得尿尿耶。偶爾看我忙不過來，自己乖乖吃完飯，也會主動餵同學吃飯。」

我聽得一驚一愣的，似沒念書卻得了第一。「媽媽，有元寶在真好！」迴盪耳畔。

晚餐時分，轉述老師回應予老公和哥哥，兩人相覷，緩將眼角飄向元寶。他甩理身上金光閃耀的鬃毛，若無其事翻閱眼前童書。

他微張嘴，我立刻奴役上身，啟動餵食模式。今日有幸，味道頗合他意，獅王瞬轉為萌貓，雙手撥鬚撫臉，蹭我身上輕柔喵叫：「媽媽──我是小ㄋㄧㄠˇ咪！」那甜那蜜令人為之酥麻，那溫那暖冰雪為之融化，側仰抬頭待我輕撫，我竟於甜蜜中繼續甘心為奴。

過年返家，趁機向母親傾吐育兒的苦與潰，嘩啦嘩啦只差未滴淚哭訴。

她沉默半晌，抿嘴微笑問我：「啊你細漢毋是嘛按呢？」

母親宛若千年智者，淡定撐起鍾馗收妖傘，萬般深奧哲理，億劫苦難妖孽瞬間乖巧收束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