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綠如／穿越阿嬤的衣櫃

顫抖著手，拉開阿嬤的衣櫃。「ㄍㄧ ㄍㄨㄞ」一聲，木質的碎屑伴塵剝落，一排洋裝、手提包、首飾，飄散優雅清爽的痱子粉味，深吸口氣，尋著味，回到兒時。

阿嬤與姊妹總為了籌措某親戚喜宴的穿著，有了添衣的理由；三人習慣約到台南市「大菜市仔」的布莊挑布、選色、丈量尺寸。阿嬤牽著我走在巷仔內，跟著一道光，暗巷裡的微光。

一捲一捲的彩布立在壁上，像媚惑人心的妖，她將料子捻於指間搓揉、拉一小段於身上比劃，脖掛布尺的裁縫與她熱烈討論，花色是否映襯她的氣質與白膚。母親曾提及，阿嬤是西港望族的女兒，難怪她懂穿搭，兩個姨婆做衣選布，必問她意見才安心的。

訂製洋裝拿到後，三人約至家裡展演服裝秀。金黃光影透窗入室，斜灑在阿嬤身上，像天然的聚光燈。若洋裝是細碎亮花色，她便選配素雅胸針，搭配米色珍珠耳環及項鍊，首飾不能反客為主。

三姊妹彼此品頭論足，洋裝長度是否適宜、肩寬胸線是否太緊過低、針線是否勻稱妥貼，滿意後，開始選包。我極迷戀阿嬤的包，白色雙珠釦的串珠包，正面縫繡紅色楓葉；茶色串珠包，繡縫的是白葉針草，開口處置顆奶油色的圓珠，輕拉上抬後才能打開，將絲綢手絹置放進去，再將圓珠「咔」一聲輕扣回去，安安靜靜的優雅。

此時婆嬤們邊摸著衣服，邊把頭偏向我，問：「好看嘸？」頓時小博士上身，後退一步，要她們左右各提個包，轉個圈我瞧瞧。別忘了要微皺眉頭，若妳太快應答，她們準知道妳不上心，裝出時尚專家的模樣說：「嗯──這洋裝花草較豔，配咖啡色包仔，真媠（suí）真大扮（tuā-pān）。」

當時我約莫八、九歲左右，清晰見鏡裡映出阿嬤的神情，嘴角揚起驕傲又壓抑的優雅，她懂自己美在哪裡，微偏著頭輕撫著髮，是永不褪色的美。兩個姨婆皆搶著說：「阿姊，我嘛欲試看覓。」

大年初九那天，日與夜的交界，百歲阿嬤被觀音菩薩接走了。

未與任何人道別，用最不打擾人的方式，安靜優雅地轉身離去。

細撫碎花洋裝、茶色串珠提包，清晰可見鏡中媠又大扮的她，優雅輕撫著髮，對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