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淑婷／當一名友善的大人

去年三月，我的電子信箱容量已滿，只好進行一年一度「刪信活動」，先搜尋刪除夾帶大型檔案的信件，再翻找出十年前的信件，不管是當時多重要的信，現在看來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了。

我每按一次滑鼠，信箱收件匣就一次跳轉五十封信，突然間，看到了一封二○一○年的信：

您好！

升上一年級後，我發現晨光時間完全變了，一到學校不但沒有玩玩具和遊戲時間，得寫早自修，午休時間還要趴在硬梆梆的桌子上，都不能躺在小床上吹冷氣，真是讓人難以適應啊！

我推算時間，當時在報社擔任記者、負責國小教育的我，或許是在某個採訪場合覺得這個孩子很有趣，也心疼她當時種種不適應，想為她打氣就順手給了名片，沒想到這個一年級的孩子，真的託媽媽寫信給我。

沒有多加思考，我隨手回了一封簡短的信：「不知道你還能不能收到這封信，十二年過去了，你應該已經是名大學生了！最近過得還好嗎？」

兩天後，我收到了來自媽媽的信：「能收到一封來自十二年前的郵件，十分驚奇！孩子現在是大一新鮮人，她過得很充實。她得知您的來信很開心，也謝謝您的關心。」

坦白說，寄信時，我是完全不指望有回音的，但這位媽媽溫柔的回覆，讓我熱淚盈眶，我回：「最近整理信箱，才發現了這封一直沒有回覆的信，我想，孩子當時一定是非常苦惱才會寫信給我呢！實在有點愧疚，當時我若能回信安慰她就好了。現在知道她已經是快樂的大一生，真是讓人高興。她如果有任何問題或是需求，都可以寫信跟我聯絡。」

幾天後，我再度收到媽媽回信：「謝謝您願意回覆十二年前的郵件，這封信為平實的生活帶來了小確幸，也讓我們不禁感到，這十二年間孩子的成長變化是如此之大、之快，小一新生轉眼間已是大一新生了，謝謝您如此在意一個小小的心靈，更感謝您願意成為她已是一位大孩子的傾聽者。」

一年後的春天，我又想起了這件事，心裡又快樂又感傷，十二年來發生太多事，我從未婚到生育兩個孩子，從全職上班變成接案工作，當年二十多歲意氣飛揚的年輕記者，現在是剛步入四十歲的媽媽了。在此同時，有一個曾和我說過話的孩子，認認真真地長大了。

而且我現在終於真正懂得了那位媽媽的心情，一個媽媽願意幫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寄信給記者，她一定也是想盡了辦法同理、支持孩子。這個孩子就算當時再不適應，也不需要太擔心，因為她身邊有最堅強的後盾。

孩子成長過程就是各式各樣的煩惱吧！為什麼一定要趴著午睡？為什麼教室沒有冷氣？好不容易裝了冷氣，結果老師又把開關冷氣的權利當成獎勵或處罰；營養午餐為什麼那麼難吃，卻沒有人當一回事？為什麼早上七點半出門、晚上七點半回家算「很早」？為什麼只是多了學生這個身分，就常常被大人說「過太爽」？明明日子過得最舒爽最隨心所欲的是大人啊。

十二年，可以讓不知世事的小一學生，變成讓父母不知道如何親近的大一學生，每一年孩子都在學校裡發生很多問題，也很希望遇到一些友善的大人。

真希望，能有一名溫和的老師告訴學生，午休睡不著沒關係的；能有一名正義的主任，指正那些教學不適當的老師；能有更多家長接孩子放學回家的第一句話是「今天過得還好嗎」，然後帶著孩子到公園跑一跑、吃些讓人心情愉快的點心。畢竟，人生沒有很多個十二年。

我默默希望這十二年來，不只有信裡的這個孩子平平順順地長大了，一定要有更多更多的孩子，即便對大人一次次失望，也能一次次振作，告訴自己，未來要成為對兒童友善的大人，要同理、要關心，要當一名看到孩子開心、自己就會開心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