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井深一/長輩圖,小鳥與森林
或許是知道孩子們喜歡,阿公阿嬤寄來許多「長輩圖」,都是小動物偷拍圖。身為淡水河畔的住民,他們拍到的大多是夜鷺或小白鷺等溼地鳥類,有時拍到翠鳥,就開心得讓兒孫手機狂震;今天更不得了,我感覺手機已經在尖叫了,這位阿公傳來各種大冠鷲寫真,就是用來佐證第一張「極小的黑點」真的是大冠鷲本尊。
我最喜歡的鳥繪,是在關渡自然公園買到的《臺灣野鳥手繪圖鑑》,鳥繪不只是抓到了鳥的形態,充滿力學之美,甚至連羽毛周邊的空氣感都畫出來了。我時常帶著它在位於澳門離島的住處散步。個人知識淺薄,牠們原來學名各異,我相信人只要有興趣知道這些鳥類朋友的學名,就自然能親待與關心同一棲地的人類,牠/他們是誰?來自何地?說什麼語言?又何以相聚此地……
《臺灣野鳥手繪圖鑑》在不同鳥種圖鑑的旁邊,都附上一張小小的地圖,以便觀察者認識牠們和同伴棲息與遷徙的地域。與台灣的緯度氣候帶相近,有時我在這個城市找不到的動物或棲地與環境資訊,就往這些出版物搜尋,常常能得到寶藏。
如果是找單一鳥種的故事,我會想讀已故的何華仁老師的繪本。何華仁老師是版畫藝術家,他筆下的鳥給我很大的衝突感,可以很悍,像是他畫《哇!公園有鷹》的鳳頭蒼鷹,也可以非常非常可愛(真是讓我心融化了),那些畫作,就好像看得到鳥類朋友的情感內在。
而《小島上的貓頭鷹》,說的是蘭嶼角鴞的故事,井井三一繪本書屋曾邀請旅居澳門的達悟族寫作者Sinan Matengen以族語朗讀,經她向家族長輩求教後帶讀。我想著這種家族世代互動的過程,就好像故事裡小貓頭鷹在回家沿路與島嶼不同動物朋友相遇與支持的環境。
記得一位單親爸爸問我,他可以找什麼書跟孩子談,我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彩鷸奶爸》(玉山社出版),得到「真是非一般推薦」的回應。真的嘛!如果說狼是哺乳類動物親職分工下最好的爸爸(阿部弘士在《動物園的生死告白》有他看到的理由),那鳥類的單親哺育下的好爸爸,很可能就是彩鷸?我有時會懷疑,鳥真的有情感嗎?我到底是在繪本中看到了鳥的靈魂,還是自鳥的故事找到觀照自己機會?
「城市裡的鳥」也是一個十分吸引我的主題。香港散文家趙曉彤,長年背著望遠鏡去「採訪鳥」,記者背景的趙曉彤,紀實筆法非常平實,所以這一篇篇觀鳥紀事就非常好看,它們被出版成書《翔──雀陸香港》。
我把這本書當作是「鄰居故事」,當我想要知道某位「鄰居」的事蹟,就會找來翻讀。例如說家燕的鳥巢幾年來都有燕子使用,坪洲商業街上一座鳥巢,「可說是雀界的歷史建築」;又在另外一篇說珠頸斑鳩是「隨便鳩」,最經典是牠們築巢的方式之「隨便」,在這樣「豆腐渣工程」能存活下來的都算「命硬」。
這些精準用詞讓我笑到癲掉,想起有一年高中生下課忙進忙出,將自製的網子接在竹竿上,為的就是讓珠頸斑鳩那小小一粒在假檳榔樹葉上滾來滾去的蛋穩固在巢中。什麼鳥巢嘛,不過就幾根草疊在葉柄上而已,親生父母都不知道哪裡去了,這些「隨便」,讓救援者憤憤不平,好生煩惱。
在趙曉彤筆下,牠們各有「鳥生哲學」,作者說:「香港有四分之三地方劃作郊野範圍,為什麼這些動物,偏偏選擇留在市區公園,與人共居?」我心想這些動物對人類如何寬容,無論這個共生之地經歷多大的改變。
在邱承宗老師繪本《翠鳥》的最後,居然是耐人尋味的愛情,讀者在舞台外,往往比主角們更著急。趙曉彤也寫過鵲鴝的愛,寫自己和母親在快餐店吃早餐,聽到狂唱歌的雄鳥,好不容易招了雌鳥來,卻被這兩位心急的觀眾驚呼打斷,「女仔」被嚇飛了,雄鳥怒目瞪向這兩位「多事的人類」。
毫無懸念,烏鶖(大卷尾)來到了長輩群,都是充滿童年記趣。阿嬤總是一再說著自己如何在鄉間被大卷尾追殺的恐怖,但自從做人老母之後,就知道牠們不過是因為巢在附近,牠得保護雛鳥,將可能的入侵者驅離。「阿嬤的動物行為學」快樂開講,人的有限身,與你無法認出個體面貌的物種「同在」,就會產生「對方依然在等候」的誤會,有種寄蜉蝣於天下之感。鳥是天下,鳥在,便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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