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苓／弟弟

小時候我弟就是我的影子，我做什麼他就喜歡做什麼，我恨透了我有一個遠比我可愛的小影子。在那種年齡裡，誰比誰可愛，就是跨越不了的階級。

後來中年級的時候，我自作主張拿了壓歲錢找學校音樂老師學琴，父母只好勉強同意讓我學，我便一頭栽進鋼琴的世界裡，至少有一兩年的時間不曾出來過。

六年級時，一日練琴練得正酣，突然望見當時幼稚園大班的弟弟，他又來求我要做我的小影子。我當然是不教的，但他拿了不知哪裡存來的一百元做為向我學琴的學費，看在錢的面子大，我勉強拿了第一本入門時的琴譜，在第一頁畫了他的學費表，表上畫十顆蘋果，跟他談好，一百元十顆蘋果，學費就是扣蘋果。弟弟很高興地說好。

然而教了三次，弟弟就哭了，因為我覺得他做我的影子這件事太煩了，所以我一次就扣了三顆蘋果，他以為能學十次，沒想到才三次就不能學了。他的號啕大哭引來父母親的關注，當然免不了是一陣打罵，母親痛斥我這等不肖，竟然花他們的錢學琴後再來向弟弟斂財。

類似這樣，小時候我極想擺脫我弟，翻開相簿，太多照片都是我太大的身體擠在已不合適的幼兒碰碰車前座，只為了後面要載著我弟弟。但我弟燦笑，鏡頭對準他，我則只是別過了臉的大幅背景。有太多的時間裡，沒有人看見我，而我也不想看弟弟。

然而，前幾天，我第一次收到我弟送我的禮物。他買了一本厚重的財經類專書給我，說是他最近讀到極好的書，他讀了兩次，希望能跟我分享，他覺得我會看書，而且我的工作能影響到許多人，我讀書的效益大。

想一想，這是人生中極意外的、第一次收到家人送的書，不由得有點感慨，這大概是因為他是我人生中的小影子，家裡頭唯一曾經那麼仔細觀察我的人，大概也就還是我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