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我的雙胞胎弟弟

當兵時，老弟待的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海軍陸戰隊，偏偏他又抽到最操的兩棲蛙人單位，故凡是當兵的種種適應不良，都在老弟身上體現。打電話回家，盡是哭訴著他快受不了了，要我們想辦法救他出去。

漸漸地，他得到輕微的憂鬱症，每周去醫務中心，是他唯一能稍稍喘息的時刻。後來他總算因病被下放到輕鬆些許的砲兵營，但他們這群被刷下來的人，卻開始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進出不能走正門，奚落與嘲諷的情況所在多有。當兵不到半年，老弟就整整瘦了十公斤！

那時我同樣在軍中服役，待的是人人稱羨的空軍，雖然少了體能上的操演，內裡卻滿是人事鬥爭，被汙衊與陷害的情事屢見不鮮。雖分身乏術，但只要有空檔，我就拜託很照顧我的隊長，盼能靠他的關係把老弟調到較輕鬆的單位。

此去經年，一個偶然的機會翻閱起他當年的莒光作文簿，通篇呈現著快支撐不下去的愁苦，至今讀來仍讓我心驚。

那天到他服務的銀行等他下班，已是晚上七點，他仍和少數同事處理著收尾的工作。我坐在櫃台外的椅子上等候，想起老弟身形從小就比我瘦小，雖是雙胞胎，但營養好像都被我吸收去了，又因為我是老大，大小事都是我說了算，使他長期被壓抑得不太有主見。這些年，我在工作上盡是不順遂，步入人生低谷，落魄難堪，往往得仰賴他的接濟；漸漸地，他也開始培養出自信了。

華燈初上，老弟騎著他新買的帥氣機車載著我，穿行在台北城繁華的街道上。有誰知道二十幾年前他還是一個對自我極度沒信心的小男生，總是騎著腳踏車跟在我這個大哥的後頭？如今他長得比我高了，有了穩定的工作，心智更是成熟許多，成了全家人能夠依靠的梁柱。

我坐在後座，閉上雙眼，彷彿看到身後那個騎著腳踏車的小男生，突然以一種悠揚的姿態飛快超車，轉頭對我做了個頑皮的鬼臉，然後浩浩蕩蕩地往他的人生大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