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純綉／被牢記的那些小事

晚飯後在社區散步，一位中年男士向我微笑點頭，且稱呼我老師。腦海即刻搜索這張陌生臉孔的大名，一時半刻卻想不起來。幸好對方很體貼，主動說明是我三十餘年前的學生。

他提起往事：「當年我在班上當衛生股長，負責拖地。學校發下來的是要用手擰乾的拖把，冬天的時候，冷水冰得刺骨，我實在不想碰，所以常常不洗拖把。日子一久，那支拖把變得黑漆漆，我還是照樣拖地。

「有一天，您交給我一支嶄新的免手洗拖把，還對我說：『這支拖把不用手洗，好好利用。』既沒有責怪，也沒有揭穿。」

他停頓一會，接著說：「當時我很感動，又理不清原因，就塵封在心底角落了。最近我經常到此社區走路，前些時候看到您的身影，這段回憶即刻跳出來，猜測應該是您，很高興得到證實，並且有機會和您分享。」

的確是一段我遺忘的往事，我向他致謝，多虧他的「牢記」，平添我美好的回憶，也因而想起過去在校園裡和自己結善緣的學子。

M成績不錯，文靜型，但國二的時候，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友善。是我多疑？會錯意？可那神情明明就夾雜厭惡，有時還伴隨著「啪」地一聲開或關鉛筆盒，刻意張揚。我心裡當然不舒服，糾結著要當面斥責她，還是佯裝沒事。

我私下找她聊過幾次，希望她若對我的上課方式或其他方面有意見，直接向我反映，她不是搖頭就是一臉漠然。心想，好吧，或許她就是不喜歡我，只好自我期勉，扮演好老師的角色，上課時儘量避免和她四目交接。

沒想到在M畢業後的第二年，一日，她居然出現在我家門口。我邀請她進來坐坐，她微笑搖頭。接著說自己念了食品科，手上的鳳梨酥是自己做的，要和我分享。那一刻，我呆住了，她靦腆表示，過去自己很幼稚，讓老師費心了。

「喔，沒事，看到妳很高興。」我竟辭窮了，不知該如何回應。

F是我剛畢業、第一年任教的學生，那所學校在當時被視為「考不上公立學校的孩子們的最後選擇」。F的作文寫得極好，我在課堂上朗讀她的作品，她卻私下告訴我，未經她同意，不該公開她的文章。儘管心中驚訝，但也覺得她言之有理，於是向她道歉，並且接受她的意見。

F畢業後好幾年，我接到她的來信，信上提到受我的影響，她期許自己有一天也能站上講台，目前正在半工半讀，但因家裡有狀況，常有無力感。當時我馬上回信鼓勵她，從此展開我們多年的書信往返。

F以驚人的耐力及行動力，由高職畢業生到取得博士學位，最後成為一所中學的校長。我尚未退休前，曾多次參加她擔任主講者的研討會議，在台下聽講，內心總湧起驕傲及感動。課餘之外，我們也相約聚餐，如同閨密一般。

這些學子豐富了我的職場生涯，算是人生資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