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英／大家都有病

有病。這可不是罵人的話，就像身經百戰的將士，縱有鎧甲護體，也難免傷痕累累，凡夫俗子以血肉之軀對抗歲月的長期凌遲，有幾人能完好如初？失智症權威劉秀枝醫師曾有感而發：「上了年紀參加同學會，幾乎人人都有病。」能夠無病無痛安享晚年的幸運兒，還真是祖上積德福澤深厚。

心下平靜無波，是治癒疾病的良方

我們一票相識超過半世紀的老同學每月固定班遊，健腳者謝君一向是排除萬難出席的基本咖，有次突然告假，大夥紛紛向主辦人打探消息，「別問了，他……」主辦人欲言又止但堅持守口如瓶，更加深好奇老寶寶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微恙乎？為什麼難以啟齒？「他去動個小手術，下月就歸隊。」原來是寡人有疾，不足為他人道也，即使我們親如兄弟姊妹，也不能窮追不捨挖人隱私吧，就此打住，祝他早日康復。

八月酷暑難擋，活動照辦，在風光明媚的峨眉湖坐船遊覽，與三國時期蜀漢名將趙子龍同名的男同學，忽然拉開上衣試圖引風入內，脖子下方疤痕若隱若現。他比畫說這道疤足足有這麼長，直通肚臍上方，因心臟瓣膜閉鎖不全動手術後，赴美探親或長途旅行就此畫下句點，只好放任老婆單飛，他則和同學走走臉不紅氣不喘的輕鬆步道。開「心」後，他覺得更開心了，據說三國趙子龍征戰多年，全身上下無一處傷痕，一代戰神居然沒有留下任何強者印記，「我是不是比他厲害多了？」雖是無厘頭式比較法，我仍給他一個含笑的頷首。

心臟有毛病的同學不少。裝有兩支心血管支架的王同學剛歐遊歸來，近日又將馬不停蹄新疆行，她熱衷工作，不輕言退休，體能甚佳，活力十足，最愛繞著地球跑。「這樣沒問題吧？」我直指她心臟，她撇撇嘴，兩支算什麼？台南那個歌星同學裝三支耶，再怎樣也比不上李前總統十二支全台之冠，「安啦！沒問題。」她口氣如蘇軾所寫「因病得閒殊不惡，安心是藥更無方」，一樣灑脫。看來時時保持心下平靜無波、恬淡自在，不拘泥於現實困擾，正是治癒一切疾病的良方。

老同學之中，二高三高比比皆是

當走步道遇上階梯時，我們不約而同攙扶著頸腰椎歷經三次大刀的另一女同學，年輕時是八面玲瓏的總鋪師，應付三、四十桌食客是小菜一碟。據她表示，兩隻手臂放上六大盤菜肴依然健步如飛，滾動大圓桌完全不費吹灰之力，拍拍胸脯，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自傲口吻，隨後頓了頓，「但是……職業病落下病根，賺的錢統統都給醫院了。」她不勝唏噓，我們安慰她，痼疾得治是好事一樁，從此海闊天空任遨遊。

為了這次班遊，我起早出門忘了吃高血壓藥，趕緊找個陰涼處喝水吞下，聽見一旁與我們年齡相若的女子談興正濃，「我甲狀腺機能亢進，妳看我眼睛有點凸出。」「我跟妳相反，甲狀腺機能低下，得吃一輩子的藥。」同症頭惺惺相惜，其中一個發表謬論：「如果把我們加起來除以二，就太完美了。」兩人相視而笑，我也笑了。

中午在客家庄用餐，許是運動量大刺激了食慾，美食端上桌旋即一掃而空，只餘留一盤薑絲大腸孤伶伶躺在那裡未獲青睞，這時現代戰神子龍兄磨刀霍霍：「哈哈，沒人搶，都是我的。」牙口不好的眾人只能望「腸」興嘆，咬不動又奈何？眼睜睜看著他大快朵頤，猛吞口水，沒多久，獨享者抹抹嘴道出大鋼牙的祕密：「我牙周病，整組害了了，做了全口假牙，才有辦法吃下那一盤。」

老同學之中，擁有二高三高比比皆是，每次班遊總有人缺席，開白內障青光眼或動髖關節手術時有所聞，早已見怪不怪，有人指著老是一馬當先、曾經跑過馬拉松的過動兒同學：「他最健康了，沒聽說有什麼毛病。」只見他緩緩回過頭來：誰說的？我有胃潰瘍，還有睡眠障礙……

既然大家都有病，一個不嫌少，兩個不算多，無論小病大病，只要不是病入膏肓都還有救，來，一起把嘴巴張開，乖乖吃藥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