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珍麗/窗外
打開窗戶,鳥兒的叫聲一股腦擠進屋裡,牠們像準時上班打卡,天未亮就在樓下的果樹開工了。綠繡眼挑食似地飛來飛去,嗓子不停啾啾著,牠們都說些啥呢?是說這顆果子比較甜嗎?我豎起耳朵。
聽著聽著,記憶回到南部眷村的家,那扇小窗前。
那年兒子還不滿周歲,外子在南部工作,個把月才能北返一次。想讓他們父子多親近,我獨自帶孩子搭車南下,住進了眷村裡。
那時屋外有個公家的院子,但我剛住進平房,還不習慣在外面活動。某日午睡,被窗外幾個熟悉的口音吵醒,有幾個像極了父親老家說話的山東腔。我掀起窗簾一隅,是四川口音:「吵醒妳囉?」瞬間小院為我打開了心門。
抱著孩子推開家門,那幾位坐在板凳上的媽媽們,幾乎齊聲:「不好意思,吵到妳了。」南腔北調的合聲,讓我感到有趣又溫暖。她們像早就預備好了,很快地抓來小板凳:「來,快坐下。」我雖然也會父親的山東腔,但不敢在這些前輩的面前造次,用標準的國語回:「謝謝。」
她們問我從哪裡來、小孩多大了、住得習不習慣?從小不曾待過和左鄰右舍如此親密的地方,這新鮮的感覺和我的個性滿契合的,恨不得給她們自己所有的身家資料,而她們也被我冠上姓氏加上媽媽喊。
如此的相遇,鄉愁被溫柔的撫慰。
她們每天上午買好菜或下午閒來沒事,就會自由到院子,板凳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上午的時候,我在客廳都能聽到她們對話內容:誰家女兒有男朋友了,哪家的桑椹結了滿樹可甜啦,李家媳婦懷的是雙胞胎……我在家裡很快就認識了村裡的人、事、物。午睡時間我若在屋裡,她們會刻意壓低音量,我隔著窗戶想偷聽都說些什麼,嘰嘰咕咕像地下組織開祕密會議,聽得不清不楚。平日裡若有誰做了稀罕的美食,便會帶到小院分享,大家品嘗讚美聲不斷,也讓我第一次吃到用茴香包的餃子。
不過,也有小悲劇的聲音在記憶畸角裡。那是個颳著北風的午後,趙爺爺抱著一綑用報紙包的東西,歡天喜地衝進院裡,口裡直嚷嚷:「發財了發財了!」
媽媽們幾乎一起開口:「發什麼神經病?」趙爺爺回:「剛才在郵局,領了錢,有人說幫他把幾箱東西搬上車就給錢。」「哪有這種好事?」「我打開給妳們看。」他興奮得手都有點發顫,報紙一剝開,一落雪白像鈔票般大小的紙片,嘩啦啦從趙爺爺手中散落一地。趙爺爺像是猛然想起什麼,往口袋一摸,領的生活費竟已不翼而飛。瞬間空氣凝結,媽媽們激動大喊:「殺千刀的喔。」「被騙啦。」「該死啊!」「快去派出所報案。」後來趙爺爺生了一場大病。
這已是四十多年前窗外的往事,而如今我正是那些媽媽們的年歲,窗外的聲響似乎在耳邊,又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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