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腎醫師／那一年我們當醫官的日子

很多人以為醫師當兵幾乎都是當醫官，肯定很輕鬆。事實上，醫官軍旅生活跟多數軍人類似，在不同單位體會不一樣的際遇，有甘有苦。

跳船回歸原單位

在衛勤學校結訓後，我抽到海軍的軍艦單位，而且是1944年建造、船齡頗資深的登陸艦。大學時代很喜歡親近海洋，但想到此後要待在船上近兩年，不論晨昏地伴隨海水的鹹味與浪潮的起伏，心裡總是忐忑。幸好，艦上長官好相處，融洽氣氛讓軍旅生活繽紛不少。

我的任務是醫療與勤務補給，士官兵均屬青壯年，整體健康狀況單純，工作不算累，但仍有兩起事件令我印象深刻。有一次，艦上夥伴因晚上視線不佳，竟失足跌入海中，被施救上來後意識不清。我清除他口中穢物後，發現呼吸似乎已經停止，便貢獻人生第一次的口對口人工呼吸──儘管救人不分男女，但這樣跟男生直接接觸，仍讓我花了一段時間才釋懷。

另一次事件是我被借調「陽字號」航行五日，回程時遇到我們自己的艦艇出任務，兩船恰好在出海口交會。考慮到本艦沒有醫官隨艦，當下我做了一個重大決定，那就是跳船回歸原單位！一般來說，正常狀況是等船靠港後再順著登艦梯走上去，但此刻兩艘艦艇都在海上航行，我便從陽字號跳下拖船，由拖船直接頂在我們軍艦的船尾，再由後錨徒手攀爬上去。

那時看著水面上兩個超大螺旋槳持續打出大片水花，腦袋一片空白，登艦後更注意到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後來才知道這個舉動其實是非常資深且熟練的老前輩才能做到，也就是一般人說的領港員或是引水人。他們的風險高，薪水也高，而我這個初生之犢居然毫無準備就這樣爬上去。明白危險性以後，現在想來還有點後怕。

跳傘前寫下遺書

不過，上次聽一位學長描述他當醫官的日子，更教人膽寒。傘兵在結訓前須跳傘達五次才算合格，醫官當然也要接受訓練。首先訓練的高度大約五層樓，也就是號稱人類心理最怕的懼高點，光是要克服內心障礙就需要花很多時間。等到真正搭運輸機時，當天的風勢、風向、個人本身的應變能力及器材裝備的狀況，皆可能影響成功著陸與否。因為沒有控制好，降落在高壓電線觸電身亡，或落在池塘裡溺斃，也偶有耳聞。甚至，早期的訓練是將士官兵用飛機載到無人礁島，直接跳傘至附近海面再游至島上，肩上負重的裝備再加上徒手游泳登陸，早已是險象環生，如果直接落在礁石上，更不免頭破血流。

學長上一期的結訓表演特別開放家長現場觀摩，其中有位同袍因為主副傘故障，直接在雙親面前墜地……難怪有人任務前寫下遺書，畢竟每次的驗收都是一次生死挑戰，其壓力與恐懼難以言喻。有次詢問已執行任務三百餘次的訓練官，現在跳還會怕嗎？對方不加思索地回答：「不管跳幾次都一樣怕，因為每次的客觀條件不盡相同，總在雙腳安全著地後，心情才能真正放鬆。」學長就在這樣戰戰兢兢中完成訓練。而縱使過了二十幾年，聽他描述，字句間仍餘悸猶存，可見醫官的軍旅也並不輕鬆。

老一輩的人常說當兵可以讓一個男人變得更加成熟，我不確定這句話是否正確，跟其他人相比，總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幼稚。不過，過程中確實學習到如何解決問題、與人相處，更重要的是，我因此認識一群很棒的夥伴，退伍多年依然保持聯繫。想來這些經歷已深深刻印在腦裡，待年華老去，我將捻鬚煮茶話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