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交稿就在十天後

近日有本翻譯書《死線已是十天前》讓我讀得趣味盎然，使用截稿日這個切入點，帶領讀者一窺日本近代幾位文豪們，為了交稿而顯露出人性瘋狂的那一面，一睹產地現場的荒謬好笑。我是旁觀他人之痛苦的心情去欣賞這些事故現場，原以為通常作家都臉皮薄或有精神潔癖，可是書中竟然不只一個人提到交不出稿子是因為痔瘡，並且大概擔心編輯以為自己裝病，還描寫了使用蒟蒻敷患部的過程，細節真是太多了。

據說作家最不想聽到的問候就是「交稿了沒」，剛入行的時候，我曾聽聞資深編輯提到寫信或致電提醒時，被作家怒斥「沒禮貌」，所以催稿的心法第一課是「打蛇隨棍上，無聲勝有聲」──不過，也因此有產生誤會的時候，比如編輯明明沒有要催稿，卻顯得像在催。

醫生作家放暑假到泰國桂河度假，大人小孩玩水很開心，但身為醫生的敏感，令他一邊游泳一邊擔心河裡可能有阿米巴原蟲，私帳貼文快樂中流露不安。我於是留言安慰他，可以變成專欄的題材轉移注意力，還特別標註非催稿。想不到這樣看起來更像催稿，下一筆留言只好打上笑臉，卻未料顏文字讓當事人看得毛骨悚然，還引來多位出版社編輯按讚……在這邊要澄清，這位醫生作家交稿一向很準時。

盛世美顏小說家很期待專訪攝影成果，被我看穿心思，心想這些美照應該會在催稿時派上用場吧？而這場作家對談恰好是由小說家執筆整理，訪談稿又是磨人的漫長跋涉，我見他無聲好幾天，決定給他一點刺激。

一發現他上線，我便秀了一張確定會刊出的人像照給他瞄一眼提振精神：照片裡那睥睨眼神，那下巴弧線，那背部線條，那天他穿著他母親的藍染和風襯衫，剛柔並濟的飄逸展現他最好的年華，真的是張拍得很好看的照片——

「瘋掉！」隔著螢幕我好像都可以聽到他的興奮尖叫。

見他已讀後我把照片收回，並說：「這還是低解析度的，你快點交，就可以儘快贖回自己的高清美照。」我完全可以想像他飛快打字的樣子，而且我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收到稿子，果然一下跑到終點。

這些都是作者交稿十天前，或是更多天前，身為編輯的我的工作即景，有些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有些是催化的加速器。聽聞過許多編輯與作者優雅的往來，例如在稿件通知刊出時順便預告下次交稿時間，乃至於把稿子逐句讀出來給老花眼的作家聽聲校對。老實說，這樣看頭尾的耐心仔細，我應該是做不來的。不過刮別人的鬍子前，自己的要先刮乾淨，在催別人不要拖稿之前，身為作者時的那個我，最好也要準時交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