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薇／下鄉當農婦

我是田野調查派的故事創作者，從出生到現在，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好奇心。多年來進行過各式各樣的田調，西點烘焙、水晶串珠、手作藍染……也曾在山裡跟原住民獵人學設陷阱，品嘗過蜂蛹與山羌肉。兩年前，我到彰化二林體驗釀酒，在低矮的葡萄架下彎腰行走，穿梭於自然農法吸引而來的成群蜜蜂，採了品種為金香的葡萄，以葡萄皮本身的酵母菌加上糖分進行自然發酵。四十五天後開封，接著又把瓶蓋關緊、推進櫃子深處，在難喝得要命的白酒滋味中，領悟出釀酒行業的高深莫測，對田調的熱愛依然不減。

身為一個隨時都在搜羅靈感、不畏艱苦、身體力行的編劇兼作家，既然先生家在台南有一小片芒果園，親自進果園當農婦也是理所當然。芒果園是阿祖留下來的，金煌和愛文混著種，秉持祖先的田地必須自己耕種的信念，家裡雖然不務農了，幾十年來公公依然在正職工作之餘，照料這一片芒果園。十年前，先生不忍心公公年紀大太辛苦，毅然接下擔子，成為不專業芒果農。

說是不專業，其實先生對植物很有一套，本業也稍有關係，只是沒有充足的時間和體力，且不抱持賺錢的想法來經營芒果園，實為一件苦差事。春天時他獨自進芒果園除草、下肥、除蟲乃至套袋，將雞蛋大小的果實套入不透明袋子，直到夏天芒果成長至飽實的狀態才準備採果。

我跟著去採收了一次，差點沒給累死，我們走進宛如野林般分不清方向的茂密果園，未經矮化的果樹高四到五公尺，必須動用高枝剪，採下後集中成一堆堆，再用登山背包一次裝入三、四十公斤的芒果，一趟趟背出果園來到產業道路邊，上車後運到工寮，進入下一階段的處理：清洗，剪去蒂頭，等乳汁流淨，再仔細排列，然後細心套袋再裝箱、封箱。

辛苦歸辛苦，我這個都市俗人倒也學了不少新知識：原來芒果會在青綠狀態先摘下，避免果肉撞壞，賣給盤商進行後熟處置，才會變成我們在菜市場買的芒果。原來枝葉流出的乳汁沾到芒果皮會形成黑斑。原來農夫真是看天吃飯，盛產年不捨得芒果落滿地化作春泥，就會有做不完的工作；今年是歉收年，春季天氣忽冷忽熱，雨下得多，花期時花落滿地，結實率自然降低了。

和芒果小農有關的故事還沒寫出來，卻發生了一件蠢事。今年，沒有親家自產自銷的芒果可吃，老媽思念酸甜滋味，從水果商那兒抱了一箱回家，還興沖沖告訴我：「我訂了一箱很特別的芒果，皮可以吃喔。」我聽了也饞起來，馬上跟她要來一顆，洗來大咬一口。「嗯，這皮吃起來有點像芒果青，酸酸澀澀，我還是第一次連皮吃芒果，到底是什麼特殊品種？」我問。「愛文。」老媽說。我當場白眼翻到後腦勺，拜託，愛文超普通的好嗎！「媽，是誰跟你說皮能吃的？你自己吃了嗎？」我又問。「等你先試啊。」老媽理直氣壯。這時老爸飄過，補了一槍：「如果你想，香蕉皮也可以吃喔。」好奇心真是害死人啊，虧我還是捲起袖子下鄉勞動的芒果園農婦，居然被自個兒老爸、老媽給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