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霖／牛屎鯽所以為牛屎鯽

有一類魚，稱牛屎鯽，卻擁有豔麗袖珍外型，更迷人的是牠們與鄰居動物田蚌之間的生殖共生關係。牠們是以高體鰟鮍為代表的一類小魚，雌魚會將細長的產卵管甩入蚌的鰓腔，產下魚卵，田蚌也會在成魚產卵與小魚離開時釋放幼體，附著在魚身與魚鰭上，隨之旅行，開疆拓土。

這是個深情公主王子與聖潔教母間，交換承諾的浪漫愛情與跨種群友情童話嗎？許多科普表現者會這麼想像與呈現，但野地現場的事實恐怕令人驚愕。

在溪流出山區之後的沖積扇流域，大量砂石驟然堆積，經常會形成辮流與緩流，甚至凹凸地形造成的周期性埤塘，這些水流和緩、綠草叢生的水域，便是牛屎鯽的家園。來此低頭細看，不難發現水中有些紅通通的小魚穿梭草間，幸運的話、真幸運的話，能找到埋身在底泥裡的田蚌，該處便是繁殖之事發生的現場。那絕不是莊嚴的禮堂，更像一個六慾橫流的夜店，因為魚不是一對，而是一團，幾尾雌魚來回盤繞著想占據產卵的好位置，眾多雄魚們則橫衝直撞爭先恐後想擠進解放慾望的中心……

田蚌也本非善類，牠們「交」給魚兒的幼體，與其說是締約託付的寶貝，更像是一種寄生蟲病，蚌苗有刺鉤，以此鉤附在寄主身上，許多養殖的鯉科魚類一旦「感染」，便可能在患部形成異常增生組織，阻礙血流或呼吸終至致命，人類世界稱之「鉤介幼蟲病」。牛屎鯽或許具有某種防範的機制，或者純粹靠著數量優勢與運氣流下倖存者，總之與這些殺手們維持了穩定的關係。

人類對於牛屎鯽的生殖場景想像之所以有誤，或許是因為我們的生殖策略是相對投資得更多於孩子的「質」，所以每個孩子的未來都無比清晰、重要；而牛屎鯽之所以為牛屎鯽，即因為早期人們遇見牠們時，數量「多如牛屎」，這眾多的個體，在洪泛與乾涸風險兼具的山下棲地間，如同搶攻灘頭的一等兵，沒有一個能確信自己將存活下來，但，每一個都得盡全力向前衝。

對於牛屎鯽甚至更多的魚類來說，生命沒有浪漫想像，成功絕非理所當然地屬於自己，但即使百年來草塘被墾為水田，水田再被填成工廠、建地，合適居所愈來愈零星，鰟鮍們的熱情，仍如牠們絕豔的體色與滿溢的活力一般，從未衰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