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拿你沒辦法

有天坐在沙發，把大抱枕放於腿上，書擱在抱枕上，如此閱讀的角度剛好，估計可以維持一兩個小時不累。可是，貓遠遠看到這個陣勢，便覺得機會來了，決定要擠上抱枕，當豌豆上的高貴公主。

她目標明確，攻占我與書之間的空隙，然後在抱枕上旋轉，為自己撐出更多空間。我手上的書被她愈推愈遠，本來完美的閱讀距離失守，心知若我容忍她這樣，大概半個小時，便會因為人貓緊貼而過熱、手臂伸長導致肩膀痠痛，以及下肢因負重而僵硬。

本著先愛自己才能愛別人的原則，我決定狠心把貓推開，可是她已一屁股坐下，讓人推不動；把她整隻移離，她瞬即回頭再攻。我屢次阻擋，她屢次突破，最後我嘆息一聲放棄，她如願以償。看著貓滿足地喬好位置，放鬆身體進入安眠模式，我啼笑皆非地想：「真是拿你沒辦法。」話才出口，心中一凜，這句話哪裡聽過？

是小時候母親對我說的話。印象中，小學某次考試有個主要科目不及格，母親發飆過後呈現疲態，痛心疾首地說：「我真的拿你沒辦法。我不知道該怎麼教你，我承認自己失敗了。」

我當時深深感受到母親的挫折、沮喪和失望，於是哭得比原先更淒慘——媽媽不是不想愛我，只是我太糟糕了，無論她如何盡心盡力，我就是個沒救的人，對她而言是個負累。由於母親的失望與氣餒，我也對自己感到絕望和嫌棄。以上，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容或偏頗，卻直接真實感受。

如今想起，彷彿上輩子的事。母親已不在人世，我也早已活過她當時的年紀。現在明白當年這對母女，其實都很需要安慰、鼓勵和喘息的空間，她們都在冷硬的現實壓力下，感到無助和筋疲力盡。

沒想到多年後，我因為跟一隻小貓在沙發「爭權奪位」，忽地亡母附身（？）重現那句深刻烙印的話，並獲得新的體悟。

當我對貓嘆息「拿你沒辦法」，那是對現實投降、對愛臣服、對所愛之人寬容退讓的心境，內裡全是柔情與寵愛。雖然情境跟小時候不盡相同，卻也因為位置互換，教我領會說出這句話的人，必定曾經好不容易跨過某個門檻，為你放下自己本來看重的東西。

拿你沒辦法，像是失守了什麼，卻選了你；似是無可奈何放棄、不情不願認輸，然而所有無奈與不甘，都因為只有你最無法放下。一下一下摸著愛貓，我好像同時撫慰到從前那個受挫的媽媽，和傷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