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赤腳鬼

家裡的義大利麵快吃完，要記得再買。衛生紙好像也剩不多，下次網購要訂一串。許多待買物品，我都這樣在腦中做筆記。可是每隔一陣子，會發現怎麼有五、六包全新的義大利麵，儲物間還有兩串新的衛生紙？才恍然大悟，我的腦袋記著要買，之後卻忘記更新存貨。

去年夏天，某日低估了氣溫，到沙灘去散步。在酷暑的午後走了一下，腳底感覺怪怪的，低頭一看，球鞋的整個底部，被灼熱的沙燙到解體了！（所以真的不可中午遛狗，對狗的腳是酷刑！）我一步三腳印，拖著只連著一丁點皮的鞋底，好不容易走回文明地帶，進便利商店買了雙夾腳拖鞋穿回家。

這下得買新球鞋了，遺憾同時又期待。然而，鞋子跟麵條和衛生紙不同，得花更多時間挑選。於是從那天起，被「我要買鞋」這個念頭日夜占據腦海。

後來遇到一雙剛好特價，雖不算最合意的款式，但很實穿便先買了，主要為了緩解急需買鞋的牽掛。可是，心裡仍希望找到一雙很喜歡的，所以依然持續尋覓。

終於有天，看到一雙深綠色、很飽和、底不太薄、感覺好走又止滑的球鞋，便開開心心下單結帳。從爛了一對鞋，到後來買到兩雙，該心滿意足了吧？

沒有呢。看電視的時候仍上網看鞋；躺在床上等睡之時，滑到球鞋的廣告，便又掉入鞋的大千世界。上街或逛百貨公司亦不例外，像被赤腳鬼附身，不知不覺站到一列列鞋架面前。

讓我想起從前看的香港鬼片，冤魂老是覺得自己餓，站在燒臘店的櫥窗外，隔著玻璃，伸長鬼舌頭舔食懸掛的叉燒，永不饜足。

察覺到這頑固的執念，我沉睡的理智終於甦醒，有天坐下來好好跟自己說：「你看，一雙鞋子壞掉，你先後添了兩對。一雙實用、一雙開心，你還缺什麼呢？沒有，你不缺了！所以不用再看了。」如此鄭重地，做一個超渡赤腳鬼的儀式。

回想衛生紙與義大利麵的案例，其實還有很多事物，都是想著要，得到卻轉瞬忘卻。我想可能是因為需要、想要、尋求的過程，感覺比較漫長，而得到不過一刹那的事，因此占據腦容量的比例有差。「我得到，我有了」的記憶，永遠不及「我沒有、我需要」來得深刻。

就算抓到那些陰魂不散的赤腳鬼、餓鬼和擦屁股鬼，要超渡也未必一次成事，可能要反覆循循善誘：「我們有了，夠了，安全了，您放心去吧。」匱乏帶來的警覺和不安全感，往往來時如山倒，去時如抽絲。而這些還只是物質上的例子。那麼一個人的內心，還隱藏多少無形的討讚討愛鬼，追產值和趕進度的餓鬼，仍不合時宜地陰魂不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