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能小心到哪裡去？

家裡樓下的人行道，最近又進行整平工程，三番幾次，整了也不算完全平，所以那個平到底是什麼標準，對我來說是個謎。可是，看到新鋪的水泥上面有兩個新鮮的狗腳印，又覺得很可愛。

整路讓我想起，幾年前同一條路上，有一對祖孫走在我前面，年約六十的年輕阿嬤牽著幼稚園年紀的孫女，兩人的背影漂亮又溫馨。可是，到了轉角處，女孩一個失足快要跌倒，阿嬤雖然敏捷地一把拉起她，卻也氣急敗壞大罵：「叫妳走路要小心，妳就是不小心！」女孩委屈地哭著自辯：「我有小心……」阿嬤搶話：「小心就不會跌倒！」

我目擊後急起來插嘴：「不要罵她啦……」隨即發覺自己多事了，馬上消音。阿嬤回頭瞄我一眼，牽著孫女快步離開。我路過絆倒女孩的角落，剛才阿嬤自己走在平坦的外面，把女孩擠到破爛的裡面，是她自己把女孩擠到爛地裡去的。況且，阿嬤啊，做人如何小心，還是有可能跌倒的，一定要條件反射地怪罪不幸者嗎？

會有這想法，因為我也罵了自己很多年，以往在人生路上大大小小的差錯，都曾深深懊悔和自責。比如多年前有次，我一邊看劇，一邊用筷子夾薯片吃，可是某下把薯片夾進嘴巴，一咬，居然把筷子咬斷了！那是一雙在日本買的超級細木筷，印象中有點貴、有點難找，不過也不是為著價錢惋惜，而是當年，我剛失去了一起買這雙筷子的人，因此引發複合性的悲傷。

那時我錯愕地看著斷筷，罵自己真是粗魯又白癡，氣到哭了起來。由於自覺荒謬，傳訊息跟好友訴說，她第一反應是罵：「哭什麼哭？拍給我看，看誰最近去日本幫妳買！」我心知再買十雙也無意義，但在喝罵中我聽到友情的義氣，甚感安慰。（小女孩也會明白阿嬤很在乎她吧？）

另外近年發現，我每隔一陣子便會打破碗盤，也許偶爾恍神或流日不順，總之一年總手滑兩三次，每次都很懊惱，怪自己不小心。但可能到達了臨界點，某次奮然反嗆那個責怪我的我：破就破呀！誰怕誰？今後每破一個我就買三個！

奇妙的是，當我不再苛責自己，打破的機率便明顯降低（並且現在家裡有大量後備）。這讓我開始相信，人生的折斷和破碎，不是教訓，也不是懲罰，它們可能是傳遞訊息的使者。有時來告訴我毋用眷戀，有時候讓我練習寬恕。若訊息確實被收到，它便功成身退。

真想跟從前遇到那個跌倒被罵的小女孩說：沒關係的，我相信妳已經小心了。而且既然是人，活在世上，又能小心到什麼程度？人生就是會有意外的啊。而錯失不需要是教訓，可以是啟發。站起來儘快讓自己開開心心的，繼續往前走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