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羚榛／招來幸福的短尾巴

這一帶的貓很特別

數年前，前往日本的班機上，我發現鄰座阿姨摀著嘴，陣陣輕咳。於是，我翻找包包，將手中的枇杷膏喉糖送給她。阿姨先是呆住了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開始與我閒聊。原來，久居日本多年的阿姨，在日本大學任教，她在知道我是位自助旅行的獸醫後，便熱情地邀約，想帶我去看看長崎的街貓。

隔了幾日，我依約到了長崎市，她帶我一路緩慢步行，一邊介紹當地歷史，一邊敘述長崎填海造陸的過程，直到我們抵達新地中華街。

她指著中華麵店前的小公園，「這個時間那裡會有貓，那些貓長得很特別喔。」我立刻睜大眼睛，快步向前。畢竟，對於我這樣的職業貓奴，旅行的精神糧食，除了貓，還是貓。

小公園的綠地不大，白色拱門邊站著一位大叔，他身旁的石子地面上有隻胖貓，正狼吞虎嚥地吃著肉，享受美食。那白底橘斑的胖貓將背壓得低低的，四肢粗壯，腮幫子渾圓，毫不在意我的出現。

阿姨將聲音放輕，「妳看牠尾巴很短，好像被截斷一樣，這一帶的貓都長這樣，很特別。」我放眼一看，果然四周的草叢間有更多短尾貓，或躲或藏，有些害羞。

短尾是一種疾病嗎？其實不完全是，雖然起初可能是基因突變，導致動物的脊椎骨發育異常，但是這樣的脊椎骨變異，在人類會造成較高的死亡率，對有九條命的貓咪來說，影響卻較小。短尾巴仍是貓的重要好幫手，在跳躍、平衡或表達情緒時，皆派得上用場。例如：處於好心情時，高高豎起短尾巴；具有攻擊情緒時，激烈地搖動牠的短尾巴，甚至將毛髮炸開，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威武些；相對的，若在防禦或恐懼情緒下，短尾貓也通常會緊緊地將捲曲的尾巴朝下、貼著身體，輕輕顫抖。也就是說，雖然短尾巴的確增加從遠處辨識的困難，但是使用上並未帶來太多不同。

不過，短尾的突變性狀，會在長遠的演化歷史裡被完整地保留下來，除了生物意義之外，還有文化上的淵源。

達爾文沒想到的事

短尾貓的正式記載出現在西元1868年，由達爾文於馬來亞群島上發現。他看見那裡有些貓的尾巴很短，長度只有正常的一半，尾巴底端還有一個小結。接著，他進一步觀察到，那些貓咪尾巴短縮的程度約可分為三種，但扭轉的方式卻都有些不同，真是有趣極了。

不過，達爾文沒想到的是，這樣的貓在東南亞並不罕見，甚至可說是隨處可見。因為在中國神話裡，短尾貓被賦予財富的象徵，更被老一代稱為「麒麟尾」。相傳這種彎曲的尾巴就像一把鑰匙，能緊緊地鎖住財富，也鎖住幸福。

在長崎，有八成的貓咪是短尾，除了顯性遺傳之外，也和日本在江戶時代的鎖國政策「出島」相關。當時，長崎港是日本對外的唯一窗口，也是外國人唯一能在日本滯留的地方。說起出島，實際上就是將外國人的生活起居，限制在兩個足球場大小的島上，以一條細長的橋，作為與市內資源交換的管道。若以現今的角度回望，它是一種貿易政策下的靠岸隔離，除了沒有噴酒精、戴口罩，其他可都具備了。

於是，每年夏天從荷蘭來的幾艘商船，會經過非洲、印度洋及東南亞的停靠站後，到達長崎。他們不僅輸入啤酒、咖啡、番茄及大量印度絲綢，也帶來在船上驅趕老鼠用的貓咪。這些貓咪可能是由水手帶上船的，也可能是在不同的停靠站自行上船的。

因此，當蒸汽船隆隆隆地靠岸，受到長崎港口大量的漁獲吸引，貓咪便選擇在良地待下。而這些不受出島政策拘束的動物，在市內自由進出，逐漸成為長崎港的特殊新住民，也帶來重要的短尾貓基因的島嶼生物遷移現象。後來，牠們更搖身一變，出現在十八世紀後的商店裡，成為左手招客、右手招財，眾人喜愛的土燒彩繪「招財貓」。換句話說，這短尾基因確確實實是重要的文化資產呢。

在旅程的尾端，我與阿姨一同走上緩坡，迎面而來的微風有大海的味道，腳下的磚塊石子路，帶著濃厚古典情懷，與路面電車的復古樣貌相呼應，而秋日太陽正照耀著一切。

阿姨曾在我的旅遊書上寫下聯絡方式與名字，可惜如今書已不知去向。我打從心底希望，在這後疫情的世界裡，阿玲阿姨比平安更加平安。或許某日，我們還會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