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森／花樣少女

拜讀張光斗的〈活著就是幸福〉一文，腦海中塵封多年的潘朵拉盒子倏地被翻開，攪亂清晨的讀報時光。

兒時的家在中橫大甲溪旁的小山村，村中大都是軍人子弟，爸爸當兵、媽媽種菜餵雞織毛衣，山上的日子像天上的白雲，悠遊自在。孩子從會走路開始幾乎都放養，反正大的帶小的，沒有大的隔壁的老大也會帶著一起玩。

身為家中第一個孩子，前面易媽媽家的小女兒就是我口中的姊姊，長我三歲的小易姊走到哪我跟到哪，像個背後靈；我太想要個哥哥或姊姊，可是媽媽說只能給弟弟或妹妹。於是，除了吃飯睡覺，我們形影不離。

小易姊上學了，中午她背著書包放學，我在村子口等她。她教我畫圖、玩沙包、摺紙娃娃，像個小老師，學校教啥回來就依樣畫葫蘆，教我玩一遍。我好想趕快長大去上學，當小易姊的同學。

大甲溪上游有水庫，在滿水期會不定時「放大水」，派出所的大聲公會不斷放送「上游水庫要洩洪了，請遊客與居民儘速遠離溪邊，避免危險」。但大甲溪每年還是有很多不幸發生。

大人們再三告誡家中孩子，不可以自己下到溪裡玩，要有大人陪同。但大人很忙，小孩很愛玩，私自到溪邊玩，成為孩子們心照不宣的祕密。學校放暑假了，長長的暑假不是在山裡就是在水裡，隨便消磨就是大半天。

那天中午吃完飯大夥決定到溪邊玩，我的腳踝長了一個爛瘡，媽媽交代不能碰水，否則腳會爛掉，所以我無聊地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曬太陽，看著鄰居小朋友們在溪裡打水仗、跳水，羨慕極了。

忽然，橋上有人大喊：「囝仔，快點上來，要放大水了，快點、快點！」語氣急切。我看到大家往岸上跑，但小易姊跟王哥哥還在深水區游泳，大水來得又快又急，幾秒間小易姊就不見了，王哥哥被捲進一個大石壁間，被釣友救起。可我的小易姊被大水帶走了，那年她十一歲。

易媽媽一家搬走了，離開這個好山好水好傷心之地，而我，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會說話。媽媽帶我到廟裡收驚，讓我喝符水，將我帶去大姨家，跟表哥表姊一同生活好一陣子。

四十多年前的一場大水，帶走一位花樣少女，我至今依然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