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孩子們自然也是如此

對我說他家裡養著一隻三條腿的狗之前,這孩子才剛止住了眼淚。

這天的課,大約是作文題目太難,加上他前一周請假,這周有補課的壓力,進入書寫時便有點煎熬,扭捏喊著不會寫。

周六上午,正是隆冬之際,氣溫倒不太冷,豔豔的陽光灑在教室外窗台上,澄藍晶黃的天色顯得剔透,對面學校門口走過去一個行人,看著都像一道泡沫,洗淨了街景。

做文章確實不易。

時間推移,下課鐘點屆臨,同學們一個一個寫好了自己的故事,起身離去,他看著,就哭了起來。

我知道他要哭,便讓他哭,過了一會才靠近去詢問。

他說很難,寫不出來,又怕等一下補課還要再寫一篇,更難了。我聽著,告知他,只要把正課上的作文寫完就好,補課的文章可以帶回去寫,下次上課再交來就好。他依然啜泣。

三年級的這孩子,平常愛笑,寫得不多,內容也紊亂,但思路挺有趣,熱衷發表意見,常與我分享。我有時要求嚴謹一些,有時就給他多點彈性,他都能配合,只是笑著哼哼唉唉,不怎麼的!

今天倒哭了。

我問他,今天怎麼了?

他第一句是如何回應的,細節我忘了,只是慢慢地聊開,便聊到了他家的狗。他說,狗在他哭的時候會走過去陪伴他。

這時,他便不哭了。

為什麼會斷了一隻腳?我問。

不知道,有一次媽媽帶牠去看醫生回來就少一隻腳了。他說。一點沒有痛的感覺,神態自若,彷彿斷一隻腳不算什麼,彷彿,他永遠不可能失去這隻狗。

那你會不會很難過?我問。

但是,牠少了一隻腳還是跑得比我快咧!他自顧自地說。

講到狗,他侃侃而談,口音依然有點臭奶呆,但敘事精采,情節環環相扣,一句追著一句,簡直天橋底下說書的。

直到我說,好,那還是要把今天的作文寫完。這時,他又皺起眉頭,淚眼欲哭。

這孩子,可見不是沒故事,就是怕寫。

我理解。

事實上,大部分的人都怕寫,我們嘴裡的故事很多,一旦放到手上來做文章就變得不容易,得學,得教,用心還得用腦,孩子們自然也是如此,我便是在做著這樣的事情。

那我幫你,我們再寫一兩句,把它結尾就好,好嗎?

哦,好啦。他回應得勉強,伸手拿筆,鼻頭還紅,嘴翹嘟嘟的。

終於完成,我又講了一個故事給他,把上周缺的課也補完。這樣,一個周末才剛過去一早上,這天這麼暖,還有大好的午後時光可以玩,他笑孜孜的。

走出教室的時候,孩子開開心心地喊著:我下次不要再來了!

哈,好的,你可以自己決定啊!我說。

孩子離去後,我緩緩收拾,窗外天光大放,淌進教室成了一杯很淡的茶,茶湯裡有渣,暗影輕浮,桌椅凌亂。馬路上的台灣欒樹一片乾褐,無數蒴果碎在枝枒之間,像焦裂的土,濁流的水,或蝶蛹,或蜂巢,或孩子們泡在牛奶裡的巧酥麥片,顯得那麼貧缺,那麼豐饒。

這堂課結束,作文班就放寒假了,新年後,這些孩子會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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