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Chan／「比較」如果是個人

從前看到別人有什麼好東西，無論是物質上的擁有，或非物質的能力，而自己覺得欠缺，心情可能馬上下沉。這種體驗多了，發現人生好像有八九成的不快樂都來自比較，於是得出結論：「比較」乃萬惡之源！若要維持生活平和愉快，必須提高警覺，一旦冒出比較心便大聲告戒自己：「停！不要比！」

可是後來發現話不能說得那麼絕對，因為很多快樂似乎也來自比較。幾年前，有點老舊的熱水器開始打不起來，洗澡前總得再三嘗試，有時抽掉電池重裝，有時調校水壓，總之千方百計，天天依靠小聰明與小幸運得過且過。這樣撐了兩個月，情況終於糟到過不下去，熱水完全沒有了，水壓弱到不堪，洗澡洗衣洗碗都成問題，出水量猶如幼兒流口水，看著感到悲傷又荒謬。

期間有專業意見表示，應該安裝加壓器就能解決問題，但裝了並無起色。那乾脆換新的熱水器呢？水壓依然疲弱。經過數個水電師傅和管理員到來查察，最後決定拆掉浴缸，換掉藏在裡面的減壓閥……一番工程完成後，果然屋內的水利系統重生了！

重獲新生的頭一夜，不，其實持續半個月，每當我打開暢猛的水龍頭，便感到難以言喻的歡欣感動，簡直覺得我的人生也亨通了！然後又有點心酸，因為明白這種快樂感恩，完全是由之前的坎坷襯托出來的。這案例亦帶出另一個真相，有時候愈有能耐撐下去的人，只會讓自己待在苦況愈久；反之，愈早崩潰投降，往往能夠早日超生。

因比較而來的快樂，於身體感官上尤為明顯。比如從熱死到不那麼熱、很痛到不那麼痛、高壓到稍微鬆一口氣，人世間多少快樂，只來自痛苦中的一點舒緩？被視為美德的「知足感恩」，也只因心裡有著缺乏或失去的陰影。世上還有一種弔詭又經典的欣慰，叫作「至少沒有更糟」。有些好，全憑想像中的壞所孕育。

進行比較，通常需要兩個參考點，然後人們用兩點的差距判別自己的位置。若沒有對比參考，便無從判斷，不去跟別人比，也會自己跟自己比，如此看來，人是很難做到完全不比較的。

不想要比較慘比較壞，就連帶沒有比較美比較好；快樂幸福都由悲慘（或至少平淡）相對而來。「比較」如果是個人，就是一個會帶你到風和日麗青草地，也會把你推下臭水溝的人。這傢伙生性狡猾，他所呈現的好壞高低，都有著帶風向、引導焦點的矇騙成分，最後只能記住被他捧或踩都得提防三分，不能拿他太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