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萱／志工的原點：午休時間，我在圖書館

在多元學習的趨勢下，「服務學習」成為升學需要經營的重要環節，然而這也不斷被人詬病說，「服務」淪於幫學生找事做（打掃、蓋章、送文件），也有人認為學生當志工變成只是為了點數、畢業和升學，失去主動服務的意義。有時看到這些新聞，我會想起國中時，在校內外圖書館當志工的時光。

升上高中以前，因為家裡有容易操心的父母，我的生活圈很小，家和學校兩點一線，極少物理上地踏出這兩者之外，日常除了讀書寫作業，也很少多做些什麼。之所以會去做圖書館志工，其中一個原因正是需要蒐集服務學習時數。校外的經驗比較無聊一些，市立圖書館早已習慣志工來來去去，有效率地安排我們整理、上架圖書，結束後蓋章，解散。

校內的就有趣多了，是在午休時間到圖書館當小幫手。國中生大多精力旺盛，不愛睡午覺，能找到正當藉口不要待在教室，簡直是一種特權。已經忘記我是怎麼成為圖書館志工，或許是因為常去借書，所以被隨口詢問，又或許是自己看到公告，主動找朋友一起報名。總之，我做了幾個學期的圖書館志工，每周有一到二個中午，會在鐘響、熄燈後，和朋友抱著各自借的書，興沖沖跑出教室。

午後的奇幻異想與世界之旅

圖書館志工對當時的我來說，不只是不睡午覺的方法，也像是獲得了祕密基地。國中時，我不太懂得如何與人相處，頭髮土氣、容易說錯話，比較會考試，卻又對成績好壞斤斤計較，導致人際關係出了問題，又不懂如何為自己辯解。那時候待在班上壓力很大，時不時覺得難以呼吸——《被討厭的勇氣》中文版發行超過十年，到現在都還能在書店熱門書區看到，何況當年的我不過十多歲，心、腦和眼界的容量都太小，裝不下眼前的狂風暴雨，渾身濕得亂七八糟。

我一直很慶幸，在那段期間，我成為了圖書館志工。午休鐘聲一響，就可以和同樣內向的朋友一起去圖書館，從0的總類到9的藝術類，穿梭於一排又一排高到足以把人遮住的書櫃，把一本又一本的書安置回原本的位置。

藉著這個機會，我認識了許多國中——甚至是一輩子——恐怕都不會去翻閱的書：2開頭的是宗教類，裡面有佛學、伊斯蘭教的介紹，供人一覽不同的思考模式與世界觀；4開頭的則有像天書一樣的工程、礦業書，每個字都看得懂，但連在一起卻完全不知道在講什麼。當然，這些書我頂多看看介紹、快速翻閱，然而僅只如此，已經有感世界的廣大，一瞬間煩惱小了好幾個尺寸。

不過，我和朋友最喜歡的一直是編號8的語言文學類，不忙的時候，我們就會窩在那區的書架間看書。當時的最愛是輕小說，九把刀系列、水泉的《風動鳴》，一本接著一本看。中午的陽光有時會透過窗戶，灑落在書架間，我們就這樣席地而坐，靜靜地讓文字填滿空間。那是無比令人安心的片刻，午休時間不過半小時多，處理完志工職責，也不會剩下太多時間；但就算只是十分鐘，也是奇幻無比的十分鐘，空氣裡的每一個分子都散發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可以大口呼吸。

後來，我從看故事的人，變成寫故事的人，書寫的大多不離奇幻，大概就是因為如此——那是我人生第一個避風港，在幻想中，我可以是任何人，擁有任何個性、能力，能去到任何地方，遇見任何悲歡喜樂的點滴。

服務地點成為志工避風港，是可以的嗎？

很有趣的是，志工常常會被貼上「熱心」、「公益」的標籤，可是我第一次當志工，真的只是為了不要睡午覺，為了逃離原本的生活。在往後當其他志工的日子，我經常遇到捫心自問「為了自己當志工，可以嗎？」的苦惱，不過，回首一看，其實最一開始，我當志工也只是為了自己。

在許多的服務場域皆會有類似的矛盾：因為跟人相處很累，所以到動物之家遛狗；因為想要出國看不一樣的世界，所以當海外志工；因為在志工團隊中找到歸屬感、認同感，所以想要一直做下去——這些「不純」的動機，時不時就會被他人拿出來批判和檢討。這點，我始終不是很認同，因為最重要的，應該是服務當下的用心、謙遜與思考，而不是動機。

當然，當圖書館志工就算心態不端正，也不會傷害到人（頂多書被擺錯地方，害人找不到），所以不會有人來質問我。但我還是認為，無論是哪種志工，有一部分終究得回歸自己的渴望與需求。

直到今天，我依然深深喜歡著圖書館，到底是先喜歡，還是先當志工，早就不知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對於服務學習這件事，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學生有沒有被提供適當的選項。即便是被要求的，如果能被安放在適當的位置，並在服務當下好好感受、體驗，我想，那還是可以成為成長的養分，使他們好好扎根於環境、土地與人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