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瀞仁Jill／廢青春

整個青春期，我主要做了三件事：看棒球、看動漫、追星。在十歲到二十歲這段寶貴的歲月裡，當然很多時間是在教室裡；可是只要離開書本，我幾乎只專心做這些廢事。是廢事嗎？說實在，我當時想不到任何理由，證明這些對人生有何幫助。但就像所有的青春一樣，那是一段尋找意義的時光；如果所謂意義是要用刪去法，那不試過怎麼知道有沒有意義。回想起來，十幾歲的時候，很多同學忙的是交男女朋友、研究打扮穿搭、去很熱鬧的地方約會。而我是個宅女，一放假就把頭埋進漫畫裡，不然就是自己聽音樂、看棒球。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會在暑假排長長的隊，去看《幽遊白書》動畫版電影首映會，或在西門町曬一個早上太陽，只希望能見到來台灣的偶像一面－－真的很浪費時間，現在的我絕對不會做這種事，也衷心佩服從頭到尾沒有一聲反對的爸媽。不過，反正以前有的是時間、體力和奮力付出的一切，青春嘛！

幾年前多了一個作家的身分，需要把書推廣到其他國家，當然不一定總是順利，畢竟每個國家市場不同。日本是個出了名對外國人障礙很高的市場；想打進日本的時候，出版社問我：「可以增加一些跟日本相關的內容、增加讀者的共鳴嗎？」當時我只能回答：「對不起，我對日本職場不熟悉。」出版社想必是失望地回去了，搞不好想著「這本書會失敗吧」。就連社群媒體上也是，只會寫英文的我，在外國翻譯書只占7%的日本，就是個格格不入的外國作者。

然而，某天這一切突然有了改變。我被安排上一個以新創、科技為主題的媒體，主持人竹下隆一郎是小時候就在美國長大的人，我第一次可以不用透過翻譯接受訪問。職場話題聊到一半，他問：「妳有看動畫嗎？《新世紀福音戰士》的主角碇真嗣在海外很有名，是不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碇真嗣？」我很確定，這題不在訪綱裡。要是平常的我，一定會手足無措，不知道沒有準備的題目要怎麼回答；但那一刻，我看著他，他的表情好像說著：「沒關係，我們來聊些有趣的吧。」剎那，我竟然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激動：「不愧是日本，終於有人要跟我聊動漫了嗎！」然後我們聊了九○年代的時代背景，《七龍珠》、《幽遊白書》、《灌籃高手》、《海賊王》還有《灌籃高手》電影，之後才拉回職場。

在日本演講時，許多聽眾在心得中寫「我也是聽安室奈美惠和ZARD的時代」。我推特上的追蹤人數增加的150%都是日本讀者，他們也開始試著用英文跟我互動。許多人用日文寫著：「《灌籃高手》和《安靜是種超能力》，這兩本書是我人生的力量。」「井上雄彥（灌籃高手作者）也這樣說，弱點才是一個人的特點。」「外國作者在商業書裡面竟然舉了日本棒球選手和日本動漫當例子，太驚訝了。」雖然還是個外國人、雖然還是有語言障礙，但我覺得不再那麼格格不入。就這樣，我的書在日本出版近一年之後重回暢銷書排行榜。

如果沒有青春期只做廢事的自己，我不可能有辦法聊那些話題；就算硬要準備，光《七龍珠》單行本就四十二集是要怎麼看。那個每個禮拜等《JUMP》周刊發行、把零用錢都花在買漫畫的青春期宅女，竟然就這樣幫助中年的作家和這麼多異國讀者建立關係，她當初應該想都想不到吧。不，就算直接跟她這樣講，她也會滿臉不在乎地說：「我是自己想看，又不是為了妳。」好吧，這樣說也對，廢事本來就只是為了自己。有句話說「時間花在哪裡，成就就在哪裡」，我花了十年做三件廢事，真是太好了。

●本篇稿酬捐贈中華鯨豚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