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城被化空以前

我的朋友曾經擔任出版社編輯，某次書封設計的提案出來，她和設計師都很喜歡，手繪充滿創意，初稿寄給主管，收到正面評價，上面的人看了半個月，還寄給業務和通路，主管會議回饋字體和顏色的修改，一校完成度算高。

不到一周的時間二校回來，折口、書名字、封面和封底文案都調整好了，她收到當下很開心，但手機通知跳出新聞快訊發陸上颱風警報，擔心明天有颱風假，她速速提交工作群組，準備下班去防颱，想不到颱風先在她辦公室登陸。

「為什麼做得那麼粗糙？」大主管走來她的座位，說話的口氣好像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封面。

她試著解釋，手繪是軟性抒情風格，文案是國外得獎和銷售數據，不是一開始討論的就是這樣嗎？

「妳這樣講話很不負責任，現在就是風格不一致……」

「重點是，完全沒有大書的氣勢！」

大主管不埋單。

辦公室沒有人聲援她，自己的主管也是，那些曾經一起開過的會、來回討論的信，好像從來沒有過一樣，一切都是幻覺。感覺是避免不了要大改了，朋友很難過，什麼大書，眼下看起來大輸的就是自己，辦公室外面開始有間歇風雨，超市的菜應該都被搶光了，回家的客運直達車也因為這個耽擱趕不上了。

我想到之前看過的藏傳佛教「壇城沙畫」的紀錄片。都說「一沙一世界」，沙是建構世界的基本元素，喇嘛從繪製幾何圖像草圖開始，耗費多日再用數百萬計的彩沙粒描繪佛教經文中立體的佛國世界。「壇城」比較多人聽過的說法是「曼陀羅」或「曼荼羅」，前幾年流行的色鉛筆畫曼陀羅著色畫，大家都有畫過吧？很多細節也很需要專注。而喇嘛手持彩沙，涓滴成型的「沙壇城」，難度更高了。只是神聖細緻的壇城沙畫完成後，還必須進行最後一道「化空」儀式，上師會以金剛杵切劃壇城，解釋佛教「萬法成空」，彩沙築成的大千宇宙，也會從無到無，化為細沙。

果然修行在人間，但我總不能和朋友說佛法，告訴她──其實妳正在領受「化空」的階段。沒有不修改的意思，可能很多人會覺得不過修個二校，是在「哭」什麼？我朋友這個往事，只是普通常見，在你的弟弟、妹妹、哥哥、姊姊的辦公室都非常容易遇見的尋常故事。在影片製作、設計網頁、廣告行銷，甚至是新家裝潢設計……都會遇到，設計一修再修，作品一改再改，五彩斑斕的壇城蓋了又化空，繁華攏是夢，人間不過一掬細沙。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我不懂佛法，希望懂佛法的人，可以開示職場生存法門，而以上情節如有雷同，建議放下工作，先去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