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芳怡/飄浪之女與她的桃花劫
在她初次聽見文夏演唱〈飄浪之女〉的深夜裡,突如其來的驟雨打濕了狹小房間的窗簾。那男人矮胖的身影在老唱盤特有的沙沙聲中浮現腦海,與音樂句法不完全同步的歌詞斷句營造出特殊的韻律感,她胸口的愛慾隨之如浪花舞動,一波波振動著她的五臟六腑。
歌聲在她心底蘊生出一股魯莽而清新的勇氣,連她自己都深覺訝異。
文夏嗓音含蓄,悠悠唱道「輕的生命,熱的愛情」,不知為何令她憶起那男人曾經斬釘截鐵地拒絕她的告白,卻在他結婚後頻頻向她示好,教她心亂如麻。文夏的聲息有著她無比渴望的溫柔,外加奇特的淡定,似乎暗示她,再慘也不過如歌詞「了結只有我一身」——畢竟她一場戀愛都沒談過,有什麼好損失的呢。
文夏所寫的旋律在她耳中並不陌生,因為她聽慣蔡琴演唱的另一套歌詞,更熱烈、更陰柔,但是無法觸動她。文夏的聲音領著她反覆咀嚼許丙丁純情又堅定的文字,不知不覺開始對號入座,最終認定,自己正是那男人的真命天女,而兩人的禁忌戀曲是命中注定。既然在劫難逃,那就不如不逃,也顧不得劫後有沒有餘生,她急著想以身犯險,刺激感讓她興奮到喘不過氣。
活了三十多年,終於能夠轟轟烈烈地擔任女主角──即使是B級不倫戲碼也無妨,女主角就是女主角。
她平素厭惡宿命論,如今卻在音樂催化下,對於桃花劫沾沾自喜,一回又一回喃喃低吟著歌詞,虔誠猶如演員背誦劇本。她複習樂曲刻劃出的情節,也預習地下情人該有的心理狀態,揣想歌詞裡說的亂世佳人如何回眸一笑,而苦鴛鴦究竟苦到什麼程度。
果不其然,那男人極有效率地回應她,毫無扭捏地約她在隱密的汽車旅館見面。她仔細地沐浴、更衣、上妝,慎重地在捷運上思索初次約會該聊的話題,抱著待嫁女兒般的心境羞答答地推開裝飾浮誇的房門,只見男人已經脫得赤條條,看到她時笑裂了嘴,一把抱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事。
她完全回不過神,彷彿從一個夢中走出,就摔落到另一個夢中。
男人滿足得呼呼大睡,她的下體劇痛,全身痠疼。她清醒又恍惚地走出汽車旅館,不太確定是哪個環節出了錯,也可能,她想著這就是愛吧,是我好不容易得到、還不擅長的愛。
當天夜裡,她收到那男人再次邀約的簡訊。她一邊送出滿懷愛意與感激的字句,一邊輕輕哼唱。
沉靜的更深,窗外風飄一陣,
想起舊恨暗傷心,真是紅顏薄命。
生在亂世佳人,輕的生命,熱的愛情,歸在心所愛的人。
錯愛的車輪,輾轉誤了青春,
像花落沉在苦海,不是愛情奴隸,心內有你一人,
紅的心血,白的純情,永遠送所愛的人。
團圓的月娘,照阮心內悲傷,年輕拆散苦鴛鴦,
為你芳心打碎,為你拋去家鄉,
飄飄何處,青春榮華,了結只有我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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