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娃娃／買雞記

參與過幾次落成儀式，有一回印象特別深刻，是在蘭恩基金會工作時，為園區的「靠背石」舉行落成。

靠背石是豎立在蘭嶼傳統家屋（也就是地下屋）前的大石頭，長形卵石兩兩相依，供男、女主人靠坐。有一說靠背石從前為達悟族人相聚吟唱詩歌的地方，是傳承海洋及芋頭文化的場域，更是交流空間。而據長輩口述，卵石要儘量大和穩固，才能讓家屋裡的人有所依靠。

園區的地下屋雖為展示用，但也象徵內部同仁的精神依託，當時的主管想了想，決定將靠背石置換。在我想像中，僅是將原有卵石移除、放入新的石頭後再重新固定，應該不會花費太多時間心力。但石頭落地之後，我便接到主管的急電：「馬然（註）說要殺雞噢，妳問一下。」

傳統裡，有些落成儀式需要殺雞點血。通常是在早晨進行，取雞冠處的鮮血，由長輩帶領禱告，再以食指將鮮血點在甫完成的物件或家屋建築某一處，完成祈福。

只是我沒想到置換靠背石也需要落成，為慎重起見，趕緊向園區最資深的耆老請益：「馬然，這個也要殺雞嗎？」只見馬然一貫悠哉地嚼著檳榔：「要喔！而且，要在中午十二點前喔。」低頭看了手錶，時間是十一點二十五分，頓時心跳加速，這時候要去哪裡找活雞？怎麼沒有人先告訴我啦。

飛快把園區同仁問過一輪，火速找到一絲線索。

「漁人部落有人賣雞。」

「是誰？哪一戶？」

「妳知道我家嗎？我家巷子一直往上騎倒數第二條左邊那間，找廖大姊。」

「有電話或LINE嗎？」

「沒有欸。」

顧不得多想，我抓了零用金和機車鑰匙，火速飛奔出門。

循著同仁給的線索，找到疑似倒數第二條左邊那間，風風火火敲了門，來應聲的是位大哥，我問：「請問這是廖大姊家嗎？我想要買雞。」男子會意一笑：「哎呀，真是太巧了，就是我們家──下面那一條巷子啦！」我真的沒有時間幽默耶大哥！道謝之後再奔向另一條巷弄，這次應該是了，一位阿姨坐在客廳搖扇子看電視，我敲門：「嘎婻共，請問你們有雞？」阿姨一派從容地微笑：「有呀，妳要幾隻？幾點剁好幫妳送過去呢？」說明了來意，阿姨立刻從沙發跳起來：「來，快點跟我走！」

跳上摩托車跟阿姨前往她的養雞園──藏在路邊一處隱密的圍籬裡，通過樹木層層掩護後，進入一個桃花源般的小天地，跟記憶中的養雞場不同，這裡的雞看起來好自由、無憂無慮，完全不像隨時待宰的模樣。阿姨眼明手快挑選了兩隻、秤好重量，隨手取來一個大麻袋，在底部兩端各撕開一處小口：「這樣雞放在裡面才不會窒息，牠們要呼吸。」

付過錢後把兩隻雞抱回摩托車前座下方，感覺到牠們在腳邊不安地扭動，我低頭安撫：「不要動啦，等下會從車上摔下去。」但話一說完，感覺一切實在荒唐，畢竟，這兩隻雞一會兒回到園區的命運是被宰殺啊，不要跟雞說話培養感情啦。

趕回園區所幸時間依然充裕，廚娘與壯丁們已將殺雞作業準備就緒，包含稍後的燒酒雞。我把雞交給馬然，並誠心對雞說了聲謝謝，準備回辦公室。

「但妳不打算學怎麼殺雞嗎？」馬然慧黠一笑。

真的不用了謝謝！

註：馬然是達悟語「叔叔」之意，嘎婻共為「阿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