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富民/書癡阿長
據說他過去是個聰明的學生
第一次遇見阿長,是因為跟著同學們翻出了圍牆,在巷子轉角邊偷抽菸。當時才剛點著菸,一抬頭,就見這人無聲無息地冒出來,瞪著我們。我們嚇得將菸直接丟到地上踩熄,眾人陷入了沉默,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他將目光轉到地板,看著我們踩熄的菸,再抬頭盯著我們,緩緩開口:「給我一支菸。」我與同學們彼此互看,還沒動作,他又說:「不然我告訴你們老師。」同學聽到後馬上掏出口袋的菸,遞到他的嘴前,再拿出打火機為他擦火。他叼著菸,沒多說,隨即轉身離去。後來的日子,只要我們翻牆抽菸,他就會突然出現。
之後聽人說起,才知道阿長的名字;原來他就住在那條巷子,據說過去是個聰明的學生,曾念過台大,但因為受到愛情的打擊,整個人陷入癲狂,變成神經病;另一個版本,則是阿長連續考五年的大學,堅持要考台大,最後一次落榜後當兩年兵,回來就變成神經病。總而言之,大概還有七八個版本,大抵都是阿長是個愛念書的人,以及阿長是個思覺失調症患者。
知道他的背景後,同學們不再那麼害怕,甚至開始嘗試在他來要菸時,狠狠地罵他一頓。阿長聽到同學兇他,退了一步,嘴唇顫抖,愣著看我們抽菸。過一陣子,彷彿憋很久般,結結巴巴地說:「可……以給我一口嗎?」同學將菸的末段給了他。阿長自此再也得不到一支完整的菸了,大家輪流將菸的尾段給他,他也滿足地抽上最後一、兩口。
阿長很快消失在我們的記憶裡。某日上學時,學生們都圍在資源回收室外,我也去湊熱鬧,回收室邊上拉起了封鎖線,裡頭一片焦黑,仍有縷縷白煙往外冒。前一晚有人潛入學校,在學校的資源回收室縱火,好險發現得早,火勢立即撲滅,甚至還抓到了縱火犯──阿長。之後我有接近十年的時間再沒見過他。
阿長再次出現時,我已經大學畢業,回到家鄉的社區協會工作後。當時我們管理社區的一棟圖書館作為長輩上課的教室,那裡還保有以前的舊書,阿長經常來看書。起初我不知道他又在村子出沒,是協會的阿姨與大家閒聊時抱怨,說那個阿長又賴在圖書館裡不走了,我才問阿姨,那個阿長是國中旁的阿長嗎?阿姨說,就是那個頭殼歹去的阿長。
他對看過的書真的一字不忘
在圖書館的門外,我一眼就識出阿長的身影,黝黑的皮膚依舊,壯碩的身材已經變得擁腫。他默默地看著書,看得認真,翻頁也快。我走過去對他說:「阿長,要關門了,你要走了!」阿長抬頭看我,不發一語地將書放回原位,跟我一起走出來。
在圖書館外,他突然開口:「可以給我一支菸嗎?」我被這句話嚇著了,問:「你還記得我?」阿長說不記得,但知道我抽菸。
「……我沒抽菸了。」我不覺得再給他菸抽是件好事。阿長靜靜盯了我一會,又開口:「那可以給我二十元嗎?」我問他要錢幹嘛?他說口渴,想買水喝。於是我進圖書館倒了杯水給他,他喝了一杯又要一杯,喝完後騎上單車。正當我以為他要離去,他又再度對我說:「那可以給我二十元去把輪胎打氣嗎?」
我聽得笑了,「阿長,輪胎打氣不用錢。」他回了我句:「哦!」想了一下,又問我:「那可以給我錢修煞車嗎?」我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是不是想跟我要錢去買菸?」他嘴巴動了動,沒發出聲音,騎著單車離去。
阿長之後頻繁出現在圖書館,我們曾無聊考他到底有沒有真的把那些書看進去,沒想到凡他看過的書,真的一字不忘、倒背如流,無怪乎村子許多關於他很會念書的傳說。不過,阿長來圖書館看書的日子沒有持續幾年,由於地方選舉的關係,新的鄉長將圖書館的空間給了另一個協會經營,於是我們便著手收拾館內的一切。
那時我特別留兩箱不錯的書給阿長,他聽到後看起來很高興,蹲在箱子前面一本本翻著封面、介紹,再將書的長寬一一排列整齊,然後告訴我那堆書他要。我問其他的不好嗎?他說整齊的書擺在家裡比較好看……想到我為他挑了這麼久的書,差點氣得罵出髒話--竟然只想要長得整齊好看的書?但我同時也告訴自己,是我擅作的好意,不能強迫他人概括承受。
於是,我目送阿長抱著書、騎上單車。內心正想著他連一句謝謝也不說,又見他想到什麼般,繞了街上一圈回到我面前,狠狠地看著我:「那天我看到你在路邊抽菸,你還有在抽菸!」他的雙眼神氣、語氣堅定,大聲地說:「給──我──菸!」
阿長講完後,見我作勢要追他,頭也不回地用力踩著踏板,飛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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