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研／春雷

電話那頭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

周五清晨四點三十分醒來，作了一個記不起來的夢，在夢裡忙著這個、忙著那個，與理想無關；老實說，他和理想已經很久沒見面了，理想的樣子日漸模糊，已經記不太清楚。

六點三十分，必須要出門搭社區外的客運，到台北市區也許是七點三十分，也許是八點，要看當天的交通情況。第一個決定是買小魚飯糰還是招牌飯糰，最近漲了五元，12.5%。考慮了幾秒鐘，決定還是喝一杯特調咖啡，適合沒有什麼品味能力的自己。

九點是第一個會，不在行事曆上，直接走到同事座位旁，問他昨天出差的情形和後續的安排。最後再重複一次，無論多晚，都要回報狀況。

十點，見一位博士。她在業界成名甚早，江湖傳說性格頗為強悍，可能是新的老闆也可能不是。幾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專業經理人」，其實不過是打工仔，包括他自己，輪流小心翼翼做完簡報，她觀察著他們，他們也觀察著她。

十一點，有幾位客戶從加州過來，看完了新功能的展示，表示滿意，除了實際安裝與出貨時程。業務看看他，他也看看業務，兩人都知道還有幾個嚴重的問題尚待解決，其實不大好說。他咬咬牙表示下個月出貨，軟體部門經理看著他，眼神是：「過年的假期泡湯了？」他回給他一個眼神：「彼此彼此。」

十二點三十分，本來想約軟體部門經理聊一聊，順便安撫一下，對方說一點鐘有會，只能到便利商店隨便找個東西填填肚子。那就算了，如果下午真的發生他預料的事情，晚點也會從別人口中知道，職場的最大祕密就是不會有真正的祕密。

下午兩點，走進老闆的辦公室，祕書很客氣，他終於記起她的英文名字，她倒了水給他。喝下今天第一杯水，背了一次〈心經〉，準備每月最後一個周五的one-on-one忠誠度大考驗的遊戲－－有人戲稱是「黑色星期五」，倒也符合事實。

三點三十分，離開內湖這棟白色大樓。三年多了，他始終沒有好好看這棟大樓，老闆對他好像也是一樣，問的時候鉅細靡遺，態度卻是雲淡風輕，營業額就擺在那裡。

傍晚接到電話時正在看下周的會議報告，報告內容寫得沒什麼邏輯性，這兩年也習慣了，該講的都講了，該罵的也罵了，依然故我的還是依然故我。

電話那頭是剛才老闆幾分熟悉、幾分陌生的聲音，因為每周都要檢討工作進度，自然聲音就熟悉了，但是彼此除了工作之外鮮少有個人交流，雖然已經好幾年，其實是陌生的。話說得直白而簡單，公司制度如何如何，優退原則如何如何。「時間到了。」心中想的是這幾個字，聽完的回答卻是：「明白了，謝謝老闆。」剛才面對面為什麼不直說呢？

事情早有端倪，疫情的後續風暴持續擴大，上個月客戶砍了幾個大單，江湖老鳥察言觀色是基本功，把老闆的欲言又止看在眼裡。阮籍說：「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想想自己，也不無愧色。這麼多年來，總會在某些艱苦的時刻想著自己是否過得了這一關？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卻也確定僥倖的成功不會長久，這一路跌跌撞撞，總算還在江湖載沉載浮。自己曾經是意氣風發的後浪，曾幾何時變成了前浪；沒有遭到滅頂之災，除了自身福報之外，找不到更好的解釋。然而，萬物皆有盡時，成住壞空也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