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賢/小說的結尾是這樣寫的
讀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每次,我都會想起我們。
水族箱開始搖晃的時候,我才剛走進屋子裡,那晚,我原本預計要在她那裡過夜的,結果卻談了分手,她要我,早點回家。
當時我們交往快滿一年了,也好,也吵,慢慢地有在談論結婚的事宜,但對彼此也都還在摸索,只是自以為熟悉。
回到家夜很深,巷子很安靜,屋裡是暗的,只有水族箱溢散著微光,水流聲咕溜咕溜,像有人不停地在接吻。我站在玄關按了開關,客廳才亮起來便聽見劈啪劈啪聲響,彷彿一片森林,葉子紛紛離枝掉落。我還沒來得及再多想一個念頭,剛亮開的電燈便滅了,水族箱也黑了。
地震。
我心裡氣悶,不以為意,還要往裡走,但屋子發狠,抖垃圾一般把我往屋外倒,我一路跌出門外。
遠處開始有狗吠、嬰兒嗚咽,震動激烈起來,空氣嗡嗡響,彷彿地球在哭。
那幾天父親正好出國,母親與弟弟在家中熟睡,我已二十出頭,正該當要離家闖蕩的時刻,家便震了震,什麼意思呢?
我在門外吼叫,巷弄裡終於有燈亮起,幾個鄰人走出來,互相詢問著。
空氣裡有灰,母親與弟弟還沒醒,我決定衝進去叫人,還沒上樓,弟弟已經從樓梯奔來,母親也恍惚著下樓,都還不知道狀況。
地震,很大,先出去。我說。隨即進廚房關了瓦斯,火速衝離屋子。令我驚奇的是,玄關水族箱裡的水晃得厲害,竟一滴都沒有被濺出。
我們帶著隨身細軟,走到河濱公園避災,附近住戶都聚集到這裡了,有人在哭,有人在罵,所有人都在打手機。
沒有任何一支手機打得出去。即使還沒走進網路的時代,我們也已經察覺,人類所有文明都建立在薄如蛋殼的地表上,這蛋不是不會破。
兩天後,父親回國,我們不敢進屋子,一家人在公園裡又窩了幾天,就睡在吹彈可破的帳篷裡,那時天還熱,也點蚊香,夜裡難睡。
地震隔天,終於聯絡上的時候,她在電話那頭緊張得要哭,說她沒事,問我有沒有事,怨我沒有馬上聯絡她。
我在電話裡說了我愛妳。
我們不談分手了。
我們沒再談過分手。
那晚,地震把我轟出了爸媽房子,震後兩年,我牽著她走進另一間房子,建立了一個薄弱的家庭,在城市的夜晚裡貢獻著稀微的光,好也是有的,吵也是有的,地震來的時候一起離開屋子。
這樣,又是什麼意思呢?
小說的結尾是這樣寫的:「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麼圓滿的收場。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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