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翊航／戰地生物（上）

「是孔雀。」

我們將機車路中央暫停下來，孔雀沿著屬於牠的實線，沒入道路旁的綠草叢。這是第二次在鎮上看見孔雀了。啟程前往金門前幾周，先在副刊上看見王盛弘〈尋找孔雀〉，提及二十年前，颱風吹破畜產所孔雀籠，十四隻孔雀在金門繁衍成一千四百頭的孔雀家族，隨處可見，幾乎打壞平衡。一千四百隻，大約跟花蓮高中學生數目差不多。從前某親戚家裡有小獸園，圈養數頭白鼻心，小山豬，還有一頭懶懶散散的雄孔雀在鐵柵中踱步。只是作客一下午，還是沒看到牠開屏。地面落下一兩羽尾翎，清潔一下，不知道能不能取來做筆。

去金門旅行那年，還在雜誌社工作，生活節奏相對自由，也不缺乏成就感，但我抗拒不了「變化」、「轉換」此類詞彙的誘惑。金門此行，多少懷抱著且看且走的任務：看風獅爺，看戰地風光，看老聚落，看孔雀。我甚至先查好了金門駐村藝術家、浯島文學獎，甚至金門攝影競賽的簡章。也許可以讓旅行有些實質的轉換。過往戰地管制時期，官方常組織「戰地訪問團」，邀請作家、藝術家前往戰地朝聖。名為觀光，實為「洗禮」——感覺與情感的沉浸式體驗。也因前往戰地經驗難得，返程後作家也書寫遊記發表，或集結成書。作品裡常被作家記下的經驗是，飛機接近金門時「成真」的視覺感受：料羅灣的小弧線，淺黃色的風沙景，化為讚嘆欣喜感佩。我下降時，雖也有成真之感，只是文獻裡的金門意象也轉手多次了。

孔雀雖有一千四百頭，但畢竟會踅會轉，有運氣成分，篤定會看見的是風獅爺。男友父系親族來自金門，過節回金門的機會不少。他在國小暑假作業裡，曾記下了幾十尊形色各異的風獅爺。但沒有google導航的年代，這樣的功課做起來應該不是太容易吧？為了精實經濟地蒐集，我手機預載了金門縣政府製作的風獅爺App。程式裡風獅爺粉彩手繪一格一格齊列，不過實際上風獅爺大小比例風格殊異，色澤風損程度產生性格。最高大的安歧風獅爺有三百七十八公分，最小的瓊林鑲壁風獅爺不到三十公分。樸實如中蘭風獅爺，鮮豔靈動如后水頭風獅爺。金門島型像蝴蝶結，我們沿著公路畫一個大8，一尊一尊地點擊，像是意圖召喚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