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淳之／回憶的百貨公司

小時候，夢想坐在長頸鹿背上，攀著牠的脖子，俯瞰非洲草原。最接近願望的時刻，是坐在空中樂園的摩天輪，心跳隨著爬升的高度加拍。當摩天輪到達頂端，我害怕得閉上眼，又忍不住睜大看，望向藍天下熙來攘往的繁忙，房屋是滑稽的積木，人群如蟻小小。

那是1980年代，高雄大統百貨頂樓，是南台灣所有小孩夢寐的遊園地，一整代孩子的回憶。當時沒人能預見，它會消失於一場大火之中，而我們也掙扎著學習長大，面對傾頹歪斜的現實，重新構築不再是童年的樂園。

但我們真正學會了遺忘，和放下嗎？那失去的童話世界、藍白城堡，準點開啟的城門，可愛的公主與奏樂娃娃兵，總讓所有人駐足盼望；也讓我永遠在咕咕鐘、迪士尼和橘色惡魔樂隊間，尋找歡悅的光影。

當時我並未意識到，興起於工業革命後，帝國展示的博覽會；百貨公司作為消費時代的指標性大型建築、摩登的流行地景，以及資本主義觀光櫥窗，是如何影響了庶民日常。遊樂場只是孩童憧憬，對現代生活更大的寓意，其實是百貨公司整體。

看到食玩公司Re-ment的「百貨公司」不禁莞爾，彷彿成年後慾望的縮影。百貨能複刻嗎？或許不難，精選每個樓層的核心，整體便呼之欲出。從B1地下街商場、1F化妝品、2F少女服飾、3F仕女服飾、4F婦女服飾、5F紳士服飾、6F和風食器商場、7F西洋食器商場、8F禮品商場，以及隱藏版「福袋」……衣飾禮品是為大宗，Re-ment的小小奢華，還真會讓人忍不住刷下去。

自從台灣百貨進入戰國爭霸，除了高雄的大統、大立，因空中樂園引起注意；自家附近的台南遠東，也因清涼冷氣，成了南國好去處；亦聽好友回憶，兒時住西門町今日百貨對面，那是她人生最跋扈頑劣，也是最短暫的「千金小姐」時期。百貨占據我們記憶的亮點，是都會生活難以抹滅的印記。童年不會永遠持續，但真正不會「想太多」的時期，也就在少數的童穉。

好友說，直到現在，仍會在疲倦、困頓、挫折時，重回西門町，似乎就會多一點勇氣。我也總記得空中樂園的歡笑聲，縱使購物慾望降低，仍無損於無憂年華的影跡。原來最美好的，禁得起磨蝕，宛如百寶箱，取不盡。不同百貨在各自年代插旗，或成為不復返的記憶，然而總有些，不全被棄置，不會被遺忘，留存在衣箱底層，與我們緩緩，共同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