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禎翊／盡力

穩定工作幾年，開始貸款、買房、裝潢，總有一些午休時間，在銀行苦苦等候叫號度過。終於輪到自己手裡的號碼，接下來不免就是一連串關懷提問──匯款給誰、匯款目的、為什麼是這個金額？不是不到一個月前才匯過嗎、方便請問房屋地點嗎、您是房屋所有人嗎、裝潢哪個部分……？

一一如實回覆，而行員們在問答過程裡一旦知道了我的工作，往往便會停止關懷。有些連聲說道：「抱歉、抱歉，耽誤這麼多時間，不過法官你們應該也是被詐騙案件壓垮的一群，謝謝您體諒啦。」也有一些切換成求救模式，問道：「很多民眾沒有和我們說實話，多問一兩句就被惡言相向，後來被詐騙，回來分行裡面鬧，結果被檢討的又是我們，法官，這樣該怎麼辦啊？」

我在那樣的時刻感受到，惺惺相惜往往來自於同病相憐。可是走出法院，我也就是行員問我什麼，我誠實回答的平凡社會大眾，為什麼有人選擇對銀行欺騙說謊，我無從過問，也自然沒辦法給出什麼有用的解答。

我只能安慰他們，場景從銀行換到法庭，我們一樣經常被罵。我曾經在通勤的高鐵上，一大早才八點鐘，就接到書記官的電話，她焦急說道，有被害人揚言陳情她、讓她不會好過，拜託我一定不要誤會，她只是向對方說了一句：法院沒辦法直接幫忙討回詐騙款項，而且我們這裡是刑事庭，原則上也不會處理賠償。

被害人是將近七十的婦人，她其實聲音細細小小的。來到開庭那天，猜猜我是被誰破口大罵？被她老公。她老公從頭到尾指著我的鼻子，一樣放話要陳情我，說我都在幫詐騙集團講話。而我只是解釋被告為什麼會淪為人頭戶，問問雙方有沒有和解可能。

「你們盡力了。很委屈吧。」行員繼續手邊的工作，我們在正午強力運轉的冷氣房如此互相取暖。

我沒和行員說的是，其實被害人老公罵最兇的，不是我也不是書記官。是被害人本人。庭前與庭後，法庭外的走廊都是轟然作響。某個行員曾經在她要匯出幾百萬的那天嘗試拯救過她，但她沒有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