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豐/城中之城

推薦書:趙鴻祐《烏鴉與猛獁》(時報出版)
《烏鴉與猛獁》是趙鴻祐的第一部作品,八篇短篇小說直擊庶民生存剖面,集體與個人的傷痕交疊,篇目間連通的細節榫接,築起一座以「創傷」為基底的圍城。
首篇〈烏鴉與猛獁〉便揭露了受困的艱難。主角白天是孤獨的「社畜」,夜晚則反覆匍匐於夢中動物園難以脫身。經歷車禍、視網膜破裂後,烏鴉與猛獁象(以及牠們的絮叨與質疑)進駐主角的生活,幻夢與現實融匯、翻轉,引人反思:「生命」(竟)是唯一的居處。
綜觀八篇小說,多數人物承受不只一次創傷,趙鴻祐無意宣揚積極的口號,亦不刻劃自棄的形影,只讓他們無聲地朝生命的內在坍陷,彷彿接受了一切都是無可抵擋,震盪必然歸於塵埃。〈年獸〉中偷偷施放煙火、醉酒看見年獸的小學生們,終將在年節後下山面對各自的難題。〈脛骨之海〉的陳柏翰甫自樂園塵爆的燒燙傷艱難復原,父親疑似為「重新開始」母子倆的生活,「意外」離世獲取鉅額保險理賠,母親精神崩潰住院,他遂感嘆「連剩下的生活都只是餘燼的一種」。
一旦傷害成為不可逃遁的日常,該如何與之共生?
〈兩母〉中呂明聲的母親罹患失智症,他卻為了償還債務,詐騙另一位失智婦女。他一再切換身分,來回於兩位母親之間,彷彿獲得另一種生活,滋長出真切的情感。然而,向母親坦承時,他才明白自己「所有的欺騙都在等待這場拆穿」。不久,母親遺忘了他,也遺忘了他的惡。記憶與謊言相互銷抵,卻又彼此扭結,在時間和命運的軌道外,拉扯出暫且安置心緒的空間。
空間的建構與消解,圍城中還有一座圍城。「房間很慷慨,房間很友善,房間觀看你的二十四小時並全然地接納。」(〈遠行〉)可是,房間之外的世界呢?長期繭居的青年為照顧漸凍症父親(兩人皆困囿於各自的圍城),選擇鼓起勇氣外出買麵,開啟他的「遠行」。〈水造的路徑〉中,土石流輕易衝垮屋舍,情感同樣難逃潰堤,「大部分的人都以為它堅不可摧,其實它倒的時候,只在一瞬之間」。然而,立衡最終跟隨五色鳥的啼鳴,走進一片靜謐神聖的林蔭。
於是,《烏鴉與猛獁》一連串的崩塌、坍陷,或許並不意味著全面潰敗失守,而是為逼近(那或許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自我核心的必經之道。正如〈頭的幾種修繕方式〉裡,金屬手指才能撫觸、辨識儲存於機械頭顱深處的聲音光影,而一場大火解開了多年謎團,抵達最終的理解;〈鄰居〉中瓊枝面對家暴男人、面對綁匪的不服從是「不給予那些別人希望她表達的:譬如驚駭、哭、無助的眼神」,面對「破壞」的「反破壞」,則是以自己的微小力量,暗自修復一切壞頹。
《烏鴉與猛獁》的小人物長期蹲踞於生活的底線,不叫喊,不離去,看似即將消融於圍城的暗影,卻猛然縱身一躍──「不抵抗」搖身成為「抵抗」最生動有力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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