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義玲/貓與日光的靜默詩

光線斜斜撒在窗邊的小貓身上,牠的耳朵微顫,鬍鬚輕抖,彷彿靜聽風響,也像一幅嵌上金邊的靜物畫。我靠近牠,卻沒聽到熟悉呼嚕聲。

我的手心滑過,日光下耀閃金橘光芒的毛皮。牠沒有動,卻在我要開始抓撓牠下巴時,頭輕輕一扭,尾巴掃過我的手背,彷彿無聲拒絕:「請保持距離。」隨後跳下窗台。

不甘心。拿起逗貓棒,水藍小球晃來晃去,像一顆搖擺星球不斷在她眼前劃過。牠先是注目,接著撲上一抓,在她手心擦過小球之際,我瞬間舉高,她卻斷片般忽然靜止,將爪子輕輕壓在逗貓棒上,張嘴咬了幾下後,以一種輕蔑的表情看我:「就這樣嗎?沒什麼新鮮的。」我負氣繼續揮著,牠卻無所謂,頭也不回跳上沙發。

「不如我們合作寫首詩?」我坐到她身旁,還沒等到靈感降臨,只見牠張嘴打個大呵欠,眼神空洞,頭一歪,便靠著抱枕閉眼了。從頭到尾,我像人貓舞台的獨角戲演員,拚命討好唯一觀眾。

必須停止可恥的貓奴行止。我站起身,正氣凜然,將這隻貓視為等待召見的微臣:「胖貓,我很忙的。」講完便往房裡走,心裡卻暗暗數算著:一~二~三~,猛一回頭,果然分毫不差看到一隻圓臉貓。我暗暗得意,繼續往書桌移動,進行第二波反攻。我心裡再次默數,三秒不到,胖貓果然一躍上桌。不過這貓臣甚卑微,為了掩飾意圖,先假意走到玻璃窗前曬太陽,但一個不注意,便旋身母雞蹲般坐上我眼前書本,隨後發出呼嚕聲,瞇眼示好,彷彿剛才的無視與傲嬌都是我想像來的。不管如何,人類中心主義的我,總算把人貓關係調整到正確位置了。

我抓撓胖貓下巴,牠把頸子舒服地靠在我的手心,且不斷升高呼嚕嚕的馬力,幾近討好的一連串動作。我想臣服訓練應該差不多了,但加強一下亦無妨。於是又起身往客廳走,牠見狀立刻躍下桌面。我心中暗喜,但沒走幾步回頭,卻發現牠直直站在原地,僅尾巴左右輕甩,像是拒絕。我的伎倆被拆穿,一股失落淡淡湧上心頭。

「來啊!」再給牠一次機會,我和胖貓揮手。但牠瞥了我一眼後,竟尾巴一個猛甩,轉身,步伐堅定地朝旁邊走,直至空空的飼料碗前才站定,接著像一盞瞬間被點亮的燈,以千瓦光亮的眼神抬頭看我,毫無懸念地催促:「罐頭,快。」彷彿此刻才是唯一真實。我猶豫了會,不知如何是好,但終究動了施捨之心。我想那罐頭的鋁蓋聲,應該像莊重的飯前禱告,你看牠爪子輕拍地面,咀嚼聲如低語般流淌,而我輕撫著牠的頭,這一刻,如天籟般心意相通,和樂融融。

我往客廳沙發坐下,無心寫詩了。我想我的貓始終離想像的「理想貓」差一些:牠的沉默、我的多情,或者我的捉弄、牠的忠心,卻恰恰好維繫著彼此情誼。我們擁有各自的生活節奏,看似誰也不需要誰,其實心照不宣,我們的世界多簡單:一片暖陽,一罐罐頭,一本書,一扇窗戶,還有總是甘願奔走的我,以及始終跟隨的牠。雖然,不免常常有些人的煩惱與貓的憂鬱。

吃飽喝足後,小貓慢悠悠走到客廳窗邊。這次,牠不再擺出什麼深思的姿態,只是靜靜坐在漸暗的日光下,享受不被打擾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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